朱伟坤丨浅谈濛江人唱山歌

作者简介

朱伟坤,笔名朱坤,广西藤县濛江人,1951年生。藤县濛江诗社理事,藤县、梧州市、广西诗词学会会员,《广州文摘报》文友会会员。作品散见《广州文摘报》等报刊和网络诗群。

浅谈濛江人唱山歌

朱伟坤

说到山歌,现在的青壮年人很多大概是认为那是壮族人、客家人的民间文化。其实山歌很多地方都有,声调不同而已。我们藤县人也曾很爱唱山歌,各乡镇的声调大同小异。藤县山歌声调很好听,声音优美、雄浑、高亢。很多歌词双关,幽默,引人入趣。而濛江人唱山歌在解放前和解放后十几年间则是藤北有名的,留下很多唱山歌的故事。下面是笔者极有限的经历和从一些老人零星的聊天中所知的有关唱山歌的一些故事。

我们家乡的山歌起源于何朝何代无从查考,据现在八、九十岁的老人说,他(她)们懂事以来就流行,好似现在的人看手机、打扑克一样。多是在山上唱,所以叫“山歌“。但常常在各种场合也会唱山歌,特别有些爱唱者趁圩入市有时也会唱,好似现在的人唱新歌,爱好者有文艺活动时唱,做工时也边做边唱,旅行团在景点、在行进的车上也会唱一样。

现在的人入山觉得很寂静,但从前入山是很热闹的,一个人入山也会唱山歌,如果附近山头有人经邀和以后,大家轮流唱,是很热闹的(从前常有人入山打柴、放牛、采药等等)。笔者读初中逢“文革”武斗时期(1968年),上不成课,回村跟一个叔父上山割松脂,那时几乎天天上午,群山中山歌彼起此伏,煞是热闹。

山歌,男女都会唱,像现在村中留守男女打扑克一样。有的妇女唱的歌也很“劲“,不逊于藤南人唱牛歌戏。

最有趣的是对山歌。有两人对唱,也有两队人对唱的,像电影《刘三姐》那样。但山歌对唱一般是远距离,隔山隔河。从前德唛村(现属双德大队)的人上旺四界打柴割草或放牛,常会与山那边旺四村的人远程对歌,洲祖村的人趁濛江圩总要在石嘴江边与辣头的人对一阵歌(当时无大德公路和荔濛公路,洲祖人出濛江经罗许山寮山路到石嘴沿江边出濛江圩)。有一年太平大楼村一女“山歌手”专门到龙腾村(现属双德大队)亲戚家,约对面河双底村的女歌手梁家妇何采英(双底女歌手)在贺龙桥(现双德校门口对面河)两边对歌。后因何采英因故不来,双底派出四个男歌手(朱督君、朱兆东、朱瑞恒、朱子鸿)对大楼女歌手,也不敌。大概此大楼女歌手相当于现代刘三姐吧。

我们的本地山歌虽尽是土话,更多的是随口而出,但流畅,押韵(俗称落铆),且很多幽默风趣和双关语,不亚于牛歌戏的歌词(可惜笔者无笔录,很多记不起了)例如有一首:

兄想妹,约妹冇见妹来逢。

饭水冇干道(就)熄火,我道(就)知妹冇想侬。(音侬,是饭焦糊意思)

掘头大裤裂成群,女人面先(你)露胸襟。

笠帽崩了揾网补,望见(你)只人都见缯(憎)。

从前的山歌题材多样,有唱生活艰难的,有讽好吃懒做或家庭不和的,有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的(木栏佬最多),有教人行规蹈矩的,有唱耕种手艺的等等。解放后除在山上唱之外,多是唱新社会好的内容了。但顺口、优雅、有的风趣语带双关,。老风格不变。

“国民党税多,共产党会多”(老人言)。解放后,山歌盛行于各次群众大会,特别是高级社和公社化初期。每开大会都会先唱一阵山歌。有独唱的,也有对唱的,有这村(队)起哄要那村唱的,也有一人提议某人唱众人起哄附和的。唱了一歌有人起哄“唱得好不好?”众齐声“好!“,“唱得妙不妙?”众”答“妙“,“再来一个要不要”?众齐呼“要,要,要”随后歌声再起。

那时还有山歌此赛,似如今卡拉欧OK歌赛,诗词赛,蓝球赛一样,评集体和个人名次,获奖者受人尊敬称赞。双德茶山村的朱甲本,古厚的明聚姬(音,女)分别是两个乡(后称大队今称村公所)的歌王,每开大会都会被邀唱山歌。并曾由干部带过去藤县参加全县山歌比赛。明聚姖与和平双村吴家妇女xxx对歌一个多钟,双方势均力敌,引来阵阵喝采。双底干部朱旭祥还因山歌结识明娶姬,对明似今歌迷仰暮名歌星一样,不嫌明夫早逝有一子一女,而与其成婚。

公社化中后期,由于普及新歌,干部教唱《东方红》,《社会主义好》,《志愿军军歌》,《康定情歌》(笔者记得那时已唱此歌)等新歌以及桂剧《刘三姐》(六十年代初到处演刘三姐,小学文艺队也演,像文革时演八个样板戏一样)、濛江还自创一首《濛江是个好地方》的歌,用《刘三姐》“哎,什么水面打筋斗哩”的曲配音,男女老少学生都被教熟唱,还抄在用石灰刷白的的墙上。

由于后来新歌逐渐多起来,工作队下乡,学校老师常教农民和学生唱歌。“文化革命”唱红歌最为盛行,学校每班,农村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业余文艺队。除在深山刈松脂的,很少有人唱山歌了。近十多年少人刈松脂、打柴,山上也很少听到山歌声了。近几年各地诗社层出,人们又热衷于吟诗作对,唱歌打球也渐少了。

山歌,有的是各地广泛流传,如有一首是开头与不相识的人对歌,连上后往往都会唱:

大歌兄,云头挂榜你高名(明)。

镰刀冇磨你上姓(锈),水推八角河香仁(何乡人)。

又有几首是个人独自上山不闻有山歌声而唱,意在探一下山中有无其他人(对方用歌回答了就会互相唱一轮再开工)。如有首:

喝呀吆,兄在深山开木寮。

山上大兄纸大嫂,唱只山歌乐逍遙。(纸,音,本地话“或是”之意)

更多的是即席随口而出。笔者听过也闻老人讲过很多,但现想不到百分一,今仅记取十数首如下。有的内客不雅甚至有点不建康,但从文艺角度论艺术性颇值赞赏:

从前那碌村(今那塘村委〉有个叫“占三”的(朱玉华祖父)是远近闻山歌王,有次他到梧州某酒家要吃喝,酒家的人见他衣著朴素,料无大钱消费,忙招特其他人而不理他。他便开口大声唱:

梧州酒家女招待,见我占三唛头呆。

(我)身有大洋(你)冇至在,(我)踏入茶几楼(你)冇悉腮。(唛头,土话即容貌,至在即稀罕,冇悉腮即不理会)

酒家的人见他出口成歌口气甚大,不敢小看他,遂恭敬有加。

有次占三趁蒙江圩在渡船不小心碰着一江权杨姓人的什么货物,嘣的一声跌散,人家怒骂他。船主识是占三便做和事佬,说算啦,罚他唱首山歌算了。占三随口唱:

穷隆响,半夜权冲豹捉羊。

豹儿捉羊你冇理,质之抱紧你娇娘。(质之,土话,只管的意思)

那江权人听罢认为占三不是道谦反而得罪他,更恼怒。最后又是船主从中调和。

占三每到一地总肯唱山歌,每次赶濛江圩到海波辣头对面(当时无公路顺江边落濛江圩)都要与江对面洗衣的妇女对下山歌。当时辣头村的妇女有的唱山歌也是了得的,有次竞塞住了占三,对方唱:

知得阿边是只猪(朱),识得唱歌总冇输。

至弊通街摆系笠,个云难出濛江圩。(至弊土话即谁知之意,个云即这次之意)

占三这次竞不能答上来,只好说“好啦好啦,赶圩先,冇唱了”。

过去对歌双方有时也会得罪一下对方,但大都不记挂,算是开玩笑取乐。但有的人太过份也会引起“战争“。有次洲祖水(土话那方)有人趁圩到辣头对面,唱山歌太得罪辣头的妇女,那边认得此人(辣头妇女常去洲祖人出濛江的山路打柴割草识很多洲祖人),知其无儿只有七女,便回敬他一首:

弊到齐,终须你会贱过坭。

人家生儿又生女,冇知你生七只鸡。

但会唱山歌的人多是心地善良的人。高车(今古厚村石花台附近村)村外有叉路一边入古龙一边上大界出太平。一外地人不识路,问一妇女,开口称大嫂,谁知人家是黄花姑娘,只因洗衫为方便暂把头辨卷成团放后面(但蓬松不成鬓)她不答理那问路人。但见那人行古龙路,便唱:

大哥兄,望人有真(你)乱安名。

大姐冇叫(你)叫大嫂,退回三步去太平。

出口成歌是很多民间会山歌的天才。双底村有一男仔与邻村一姑娘相爱,但对方父母不同意,但其兄嫂不反对。有天夜里,男仔想念久不相见女方,便瞄准女方父母在厨房之机入厅屋房与姑娘相见。女方父亲后出天井,闻女儿房有男人声音,料是男仔到来,便到处找木棍之类要捧打鸳鸯。姑娘嫂嫂急中生智吹黑厅屋油灯,叫男仔快离开。男仔趁黑溜出。跑到屋背路即开口唱一山歌:

想妹想得晕了头,见妹又惹佢爷嬲(恼)。

好惜得妹大嫂好,吹肃(熄)神灯话冇油。

从前农民上山多要唱山歌,独唱解寂寞,有人对唱增快乐。常有男的上山唱:

兄在山顶妹在冲,草木林林望冇通。

怎得风吹草木动,等兄望见妹身容。

如知附近山有异姓女人割草打柴便会唱:

脚咁累,冇人好心捞兄捶。

边山阿个临眉妹,唔该过来帮捶捶。

附近山异姓女骂:“累死你好,鬼捞你捶”,男子说,累冇会死,你生相思病就会死。接着唱:

死啦妹,死落阎王兄赎翻。

人(nou家)赎田又赎地,兄要赎妹有何难。

女方也爱唱山歌,接唱:

冇赎得,赎得世间忧冇人。

不信睇睇清明日,岭头挂白几多坟。

性情憨实的人不会唱调皮的歌,常唱生活,如:

为人我难扇个知,啱啱放碗肚又饥。

省米落称(锅)三桶水,捞捞望见白崇禧。(白仲稀,仲,土话共的意思)

有人接唱:

雷打火烧白崇禧,年年抽兵冇了期。

咁啱抽着我夫去,我春养女又养儿。(春,土话即怎么之意)

三餐粥水肚灌(|an圆),身在苍梧见富川(裤穿)。

扇日时来命运济,屎拂疴虽转过门。  (“虽音,土话即尿)

木薯耡,实在好多人冇兴。

谂起阿年米大贵,救得几多人命生。

解放后,山歌和木偶戏,采茶剧作为文化娱乐同样流行于农村(当时尚无电影电视现代歌剧),解放初至公社化之初,广大农民因一下分得田地,只要不是二流子(懒人的称谓,六几年前新语词),非粥菜即杂粮都能填饱肚,且无贫富差距,广大农民十分感恩共产党,很快乐,因此这些文化活动更加活跃。但山歌那时除在深山还会唱些旧山歌之外,多是赞颂共产党毛主席和社会主义的了。开会唱的更是。但笔者当时尚年幼无知,现建在的善歌老人很少,现建在的不是善歌者,更无参加过任何级别的山歌比赛,所以几乎全忘了听到的新编山歌(多是即席随口而出,每次不一样,不同从前的山歌有的代代相传),只有少数记得,例如:

共产世界真冇同,男女老少乐融融。

有田有地有衣著,竹笋出坭肚冇空(不大着饿了)。

接龙:

竹笋出坭肚冇空,长成大竹冇怕风。

社会主义渐渐好,石灰浸竹冇忧虫。(穷,濛江农民话穷、虫同音)

接唱:

石灰浸竹冇忧虫,中国东风压西风。

跟着共产毛主席,风柜挠转谷米风(丰)。

再接:

风柜挠转谷米丰,多得共产讲大同。

生活渐如十月“忍“,一日更比一日松。(忍,禾忍,土话即禾稿。十月禾稿是越晒越干趆轻松)。

除赞颂生活越来越好外,还有赞颂男女平等、婚恋自由(这些解放初是大改革)等等的。限于篇幅和记忆不全无法多举例。

如前所述,自公社化后,由于新歌逐步普及,特别自“文革“后大唱红歌和样板戏,唱山歌逐步成为历史。现在五十岁以下的人很少会唱山歌了。但一些老人如有合适场合和机会还是很善唱喜欢唱的,如去世不久的那塘村马村队的邓日新,十戈村的梁开基,茶山朱子宏上世纪七十、八十、九十年代还经常会唱山歌。

山歌,不同于木偶戏,牛歌戏等娱乐,须要提前一定时间作准备,而随时可进行,大众场合可即时增加气氛,针贬不良可立即见效。因此,群众喜民乐见的山歌很值得继承和发扬,濛江人过去唱的山歌有很多值得记载流传。但愿这个心愿能得以实现。

作者后语:濛江人唱山歌的故事限于收集不全,已收集的歌词限于篇幅未能全面叙述。此文所写仅为濛江人唱山歌点滴而已。由于作者经历和水平有限,有的取材是一些老人反映但也记忆模糊,所写可能有错误(有的是作者稍作修改)望读者提出意见。本文引用了朱宸鸿提供的一些资料,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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