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鲜芝：艾香幽幽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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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文学
艾香幽幽忆母亲
作者 | 刘鲜芝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又是麦梢泛黄时，端午节渐近了。母亲的坟前铺满了密密匝匝的艾草，浓郁、苍劲。叶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是我熟悉又渴念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
每次看见艾草，我都会想起母亲来。仿佛看见母亲从晨曦中走来。她那双颤颤巍巍的小脚慢慢挪动着，不时拔下扎在鞋底的蒺藜，扯下粘在衣服上的苍耳。跨过沟沟坎坎，瘦小的身躯佝偻着，手握镰刀，从茂密的草丛中一棵棵寻找着艾草。每次找到一棵茎秆肥硕的艾草，她的脸上就会露出孩子般开心的笑容。她一棵棵地寻找，小心地收割，额前散乱的白发飘在浅夏的风里，也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采割艾草，是母亲坚持了几十年的习惯。端午前，母亲把采割的艾草用草绳子捆了，或放在窗台上，或吊在屋檐下，风干备用。母亲常念叨艾草的作用大着哩。今儿个东家的产妇月子里受了风寒，明儿个西家的牛羊下崽要熏烟火。不管谁来讨要，母亲都会乐呵呵地送上一捆。有一次看到她把家中最后一捆艾草送给邻居时，我悄悄拉了一下她的衣服角，给她使眼色，暗示我们留下自己用。母亲会意，却仍笑眯眯地对邻居奶奶说：“拿走吧，新鲜的下来我再割，不耽误使！”邻居奶奶连声道谢，母亲连连摆手，说：“小事，不值得谢。”此时，我看到母亲慷慨无私的身影是那样高大。
夏夜，母亲常会在院子里点燃艾草，用烟雾特有的气味来驱虫熏蚊。她还用艾草编织环保帘子，挂在门框屋梁，不但阻挡了蚊虫，还装点了草堂。整个夏天，屋子里总是弥漫着艾草的香味。
最难忘的是每到端午前夜，母亲总会忙完日常家务，就静静地点亮油灯，昏昏黄黄的光一下子照亮了屋子，我的心也跟着亮堂起来。眼看着母亲从她那“百宝箱”线贴（一种硬纸折叠，又用布裱糊过的收纳袋，有很多小袋可装鞋样，碎布头，针线一类的容器）里，找出一大捧花花绿绿的布尖，比量着，搭配着，然后剪成或长或方或三角的形状。眯缝着眼睛穿上针线，先把小袋子缝得只剩一个小口，再往里面装上晒得多半干，飘散着丝丝缕缕幽香的香包。
状小巧精致的叫“香布袋儿”，填充物里加有雄黄、朱砂、熏草、艾叶等香料；体积大得多，上圆下方形状的，像个缩微版的花书包样的，那叫“料布袋儿”。下面用空心蒜杆剪成段，花布尖剪成中空圆布，间隔穿好，自制成流苏，小的下缀一串，大的下缀三串。这样精巧、美丽、芬芳的香包就做成了。
遗憾的是，我们很少等到母亲完工，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哇，真好看！”
赞叹声总是在端午节的清晨嘹亮响起。几十年过去了，母亲特制的香包一直香在我的梦里！
除了戴香包，端午节的早上还要用“五香叶水”洗脸。据说，那晚月宫玉兔捣的药，会随着月华清辉一同洒向人间，用它洗脸就会祛病除灾，一年平安。于是，昨夜的洗脸盆里就会早早泡上五香叶水（核桃叶，苹果叶，梨树叶，石榴叶、艾叶），大人的话，小孩都是很信的，不敢错失良机，肯定要抢先下手去洗，好像只有这样才最灵验。
有一年夏天我去店街儿赶集，同样是麦黄杏甜的日子，我眼看着颔首而立的麦穗，像金色的海浪，一望无际，心里满是憧憬和喜悦。可夏天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回来的路上我被浇成了“落汤鸡”，哆嗦得犹如一片风雨中的树叶。回到家，直喊“冷！冷！”母亲找来干毛巾，仔细擦拭我身上的雨水，然后把我摁进了温暖的被窝。
我浑身开始发烫，“不好，我被大雨淋感冒了！”我心里嘀咕着，难以入睡。不一会听到风匣“呼呼”，烟火味弥散，随后母亲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葱胡、姜片茶，让我趁热喝下，发发汗。不知过了多久，我才醒来，身上的高烧渐渐退了一点。然后母亲又踮着小脚，踏着泥泞的小路，去外面割回一捆半人高的艾草，连同屋檐下的陈艾，煮好一大锅艾叶水。母亲又一瓢一瓢舀到大澡盆里，用毛巾蘸着艾叶水帮我擦身，待水温合适时，让我坐在水盆里，她用双手捧起热乎乎的艾叶水浇在我的身上，用于驱散我体内的风寒湿邪。我感到一股暖流温暖了我的全身。
看着母亲满头的银丝和瘦弱的身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清清绿绿的艾叶水里有母亲浓浓的爱，也有些深深的愧疚，怎么这么大了还不让母亲省心。泥泞中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去割艾草的情形，浮现在我的眼前。哎，可怜天下慈母心哟！
许是母亲的真诚所至，我竟奇迹般地好了。可母亲仍不放心，她说可千万别落下病根，于是她就用干姜片、干艾叶给我缝了一双护膝。母亲说不老盖儿最怕寒，戴上吧！知子莫若母，我从未说过在部队腿痛的事，可母子连心呢！
后来母亲又为我缝制了一条装满艾的褥子，我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晚上睡在弥散着天然艾草香的褥垫上，仿佛母亲就在我的身边，那种惬意和满足能让我很快入眠。
在母亲的悉心呵护下，我在部队服役时落下的风湿病得以根治。感谢母亲，她用慈爱、细心和坚毅为我撑起一片天空，让我时时感到幸福与温暖。
如今又是一年端午到，幽幽艾香弥漫在家家户户的庭院里。我站立在廊檐下，看着亲手割回来的一捆捆艾草，默默地对着远方说：“母亲大人，您放心吧，我替您割了艾草，我会把您的爱传遍四方。”愿母亲能够看到听到，愿她走进我的梦里，那背景仍是青青的艾草、淡淡的悠香。
五月艾叶香，五月麦稍黄，五月我想我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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