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浪漫之二:窗纸
能贴窗纸的首先要是一些老式的窗。木质的窗格雕刻着有寓意有情趣的图案,这样白纸帖上去才有支撑,就像舒展流丽的刺绣一定要有绷架。
关上房门,窗纸就是房间最透明的部分。烛影摇曳,屋内透过窗纸流露出去的是一些故事的剪影。灯下人诵读诗书,飞针走线,闲敲棋子,抚琴弄笛,投在窗上的倩影或英姿,会让多少遥遥相望的人心跳加速、眼睛湿润?我甚至觉得,梦幻的皮影就是一个被窗纸上的影子感动的人发明的。
窗纸明晰地过滤到室内的是窗外的诗画情境:破晓天光微白,梅英疏淡,月夜蕉叶漫舞,竹影婆娑,还有细雨微微,鸟语婉转,虫声如织,雪落簌簌。在这样的窗下才会信手拈来"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灯在月胧明,觉来闻晓莺"、"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这样水灵灵的句子。也只有这样的窗下,才画得海棠春睡、紫燕呢喃这样神韵十足的意态。
单薄清透的窗纸保留着人和外界声音、色彩和气息的通透,即便蜗居室内,中国人从来游离自然。所以,中国的古诗词密布着动植物世界的物象,随意诵读我们都能欣赏到一片唐代的烟柳江花,聆听一段宋朝的鹧鸪鸣蝉;而中国画截取的是自然的一部分,花是横斜一角的折枝花,这一枝旁边还有无数花在画外娇艳着,鸟虫鱼虾也恣情飞鸣腾跃优游着风中水间的风姿。
窗纸像落在窗格的一片月光,涉及古典的暗夜里无数段传奇。薄薄的窗纸常为武侠小说里的刀客、侠女,聊斋里的花妖、狐狸精,才子佳人戏中善解人意的小丫鬟、忘情的千金小姐所舔破、点穿,复仇、救助、牵线搭桥、眉目传情,还有说起来有点难听的暗度陈仓,一般均由窗纸那点轻易被手指舌尖造就的破绽开始。剑气,妖媚,脂粉香,相思情长和窗纸往往相伴而生,这正是现代人坐在屏幕前,不断按动遥控器苦苦追随的。
环顾四周,我们的窗被被冰冷的钢铁和玻璃填充,轻易关得严严实实,再拉下里面一重或两重窗帘,空调轰响,室内无关风花雪月。窗纸只洁白在光阴流逝,空间辽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