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腊月的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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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腊月的集
文/袁国奇
年关将近,雪还未归,梅树的枝头上,已然有星星点点的淡红,如歌,如念,如醉。雪鸟飞来,聚集在梅树上,黑压压的一片,或嬉闹,或攒动,或唱着那无人知晓的情歌。枝头拥挤的场面,宛如腊月集市上接踵摩肩的人群,让我怀念起故乡,怀念起故乡腊月的集。
我家住在湘西南边陲一个小小的山村,村庄三面环山,山上多茶树。春秋季节,茶树花开,漫山一片素白,深绿的茶树上,如下了雪,亦如罩了一层素纱,蜜蜂成天往来于茶花间,仿佛在寻找花蕊里的爱情。茶花柔美,多情,而殷勤的故乡人却无暇顾及茶花之美,他们的心属于土地,属于柴米油盐酱醋,亦属于镇上的集市。
赶集,又叫赶场。故乡的集,如一坛老酒,醇香,醉人。亦如一首唱不厌的老歌,缭绕在记忆深处。集市有母亲的胸怀,温柔、慈爱、宽容,它不偏袒任何一个人,用热情、微笑迎接所有的子民。除正月的集略显悠闲,其余赶场的日子都很为忙碌。一年之中的集,最忙要属腊月,最美也是腊月。
腊月的集,与平素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场上的货物比往场要多,购货的人亦多了不少。天才麻麻亮,山村开始沸腾起来,打茶油的,早早在准备柴草;卖鱼的,天还未亮就在放鱼塘,他们要赶在未起场之时把鱼运到街上;卖肉的,往往在三更半夜就开始动手杀猪,猪的尖叫声,与那如箭的一抹猩红,为腊月增添了些许年味。
大清早,男人们忙活着,卖柑桔的开始把桔子从里屋挑到路边,卖鸡、鸭、猪的正为牲口准备吃食,有心计的人家往往会在头天夜里就开始喂精粮,这样会让禽、畜平白增加不少斤两。女人们则忙着磨豆腐,做饭,也算计着要添的物什,更或还想着与初恋相会。只有媒婆显得无事,挎着个布袋,到男方或女方家传话,诸如到哪里见面,要备哪些礼物云云。其实,媒婆的嘴是最不值得相信的,她善于揣度人心,你愈想要对方什么,她就把对方说成你所需要的样子。待到婚后,才知被骗。世间没有完美的人,只有媒婆完美的“嘴”。俗语曰: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媒婆架桥,只为财,有些也是“卵弹琴”。
饭后,赶集的人陆续出发,村口载人的棚子车频繁地按着喇叭,车上快塞满了,车主人还耐着性子等人,那些心急的女人开始催促:“快点开了,等你到场上,怕是要散场了。”车主叼着烟,“叭叭”地吸着,仿佛没有听见。进入腊月,一些忌讳的言辞也就少了。要放在平时,竟会有人讲难听的野话,诸如,“娘卖X的,在等哪个骚XX。”“怕是在等寡妇,要吃她的豆腐。”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或老婆子,是断然舍不得花上二三元来坐车的,心里盘算着,来回一趟,够买半斤肉了。他们或她们的“抠”,总会得来闲话,而我敬佩这种以勤养家,以俭持家的美德。
路上,去赶集的人愈来愈多,有推着板车的,有挑着担子的,还有牵着水牯去卖的,大多数人都备有一个袋子,或提着,或夹在腋窝下。偶尔也会看到外地嫁过来的新媳妇,用背篓背着刚满周岁的孩子,脚步“呼呼”生风,很为麻利。小媳妇柔美的曲线,让老单身汉们难以跨出臆想的门槛。那些住在深山里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的,或扛,或背,或挑着竹木制品往集市赶,大多是一些桌椅木盘板凳,还有箩筐、蒸笼、簸箕等篾制品,因为手艺的精湛,又加之价钱的合理,往往在半路就被人买去,他们也乐的省了脚程。山里人耿直、善良,不喜抬价欺生,亦许是从竹子的高风亮节中得来的领悟,他们的生命也因此有了哲理的深度。只是山里人家,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一口野话,很让人肉麻。
山里的女人很野,有些男人管不了自己女人的裤带,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有甚者还唱出换妻的闹剧。当伦理被强奸的时候,世界显得灰暗。
一个戴绿帽子的男人后面,一定会有一个偷腥的女人……
集市若大海,通往集市四通八达的路,如一条条江河。辰时过后,街上人流如潮,长街仿佛一条蠕动的巨蟒,吞吐着摩肩接踵的人流,集上一片喧哗。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讲价还价声,以及鸡鸭鹅的惊叫声响成一片,那是集市自编自导的《贺年曲》,浩大之中不失细腻。马路两边,摊位连着摊位,各种物品应有尽有,海带红枣瓜子花生,鸡鸭鱼肉随处可见。水果摊上,堆满了苹果香蕉桔子核桃。地摊上,散乱地堆积着鞋袜衣帽,还有菜刀斧锯锄头等农用品,而那些卖草药的、算八字的、治痔疮的则在街旮旯吆喝。成衣店、粮油店、超市、理发店都挤满了人,农贸市场只见进去的人,而很少看到有人出来……
从街头到街尾,又从街尾到街头,总觉得还需要什么,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饿了,就在路边摊吃一碗面条,或一碗饺子,抑或买几根油条,几个油饼。亦有多年未曾谋面的同窗在集上邂逅,少不了要上饭店小聚,以叙离别之情。那些常年在外的游子,罗列着乡愁的清单,麻辣豆腐、血粑、米豆腐、甜酒,还有带着故乡泥土芳香的冬笋、蕨粑……睹物思人,念,如这繁华的街市,头绪如麻,却也别有一种意境。
时间如流水轻轻地流淌,当冬阳偏西的时候,赶场的人们开始抡着大包、小包,或携筐挎篮回家,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欣悦,还有来自生活的幸福。商贩们忙着收摊,他们如诸多的赶集者一样,在期待着下一场,而那空旷的集市,宛如一个哲人在静静地思考,它拥有一切,却不想拥有任何,只把灿烂留给大地的子民。
我想,北上广有多繁华,农村的集就该有多灿烂。
腊月的集,宛如一朵盛世之花,散发着喜庆,以及富足的幽香。
站在风里,回眸空旷的集市,集市仿佛在向我挥手,微笑。忽尔,忆起张爱玲的一段话:人到中年的男人,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他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却没有他可以依靠的人。
我很幸运,孤独的时候,至少还有思念可以依靠,念起比女人还温柔的集市。让我总怀念起离开故乡的那个清晨,有人在我身后唱《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哥哥你出村口,
小妹妹我有句话儿留,
走路走那大路的口,
人马多来解忧愁。
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
汪汪的泪水肚里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
……
资料来源:湘西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