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小字，有点儿湿意

1）

清明的雨，与哀思有染，一路走来，湿透忆念。

新开的晚樱，少有惆怅，一些往事，好像都与它无关，那一朵朵粉红里寄居的香魂，可能早已忘记了前尘旧事。

梨花飘雨，与一段长满青苔的老墙，偶尔低语，声淅沥。我听不真切，猜测，是否在念叨曾经的故人？

清明泪，很灵澈，打湿了无妄的念想，忧伤了四月的诗行。缕缕青烟处，是几多感怀，几多伤别离。

街灯昏黄，晚来风疾，正在换叶的老香樟，落了一地叶黄。独自行走幽巷，吟诵着几句老掉牙的祷文，一如滑腻的苔藓，悄无声息地长上老墙。我的唇侧，干瘪地挂着一个简单的称呼，她曾唤着我的乳名，伴我成长。

而今，那一张苍老的面容，在我眼前交叠，慢慢变得陌生。

2）

我跌进四月的记忆里，寻找久远的农舍，篱笆院墙。小脚的祖母，采摘一篮挂着清露的榆钱，要做好吃的菜窝窝。

墙外栽的花椒树刚露新芽，墙内的蔷薇已经苞蕾，桃杏挂着小果，东风满天飞。

那时，清明端坐，静看一些往事悄悄隐于斜阳之外。

此去多年，岁月久远。祖母离开我时，小雨多情又潮湿，我扶着她的棺椁，哭哑了嗓音。

那个小院，也因祖母的离去，一下子空置，蔷薇枯萎，桃杏荒芜，蒿草丛生，榆荚遍地，一切都慢慢流逝，惟余一些零散的记忆。

3）

衣裙沾湿清明雨，我抬起的脚，向着忆念的巷子，一步踏深。

十里春风路过，绿了几树杨柳，红了一株紫叶李。裙摆曳摇处，草尖的清露滚落一地，我捡起一些潮湿的诗句，偷偷装进心里，反复吟念时，鼻尖酸涩，眼角落下清泪两滴。

走到篱栅之外，与几株疯长的花椒树站在一起，它们只管长叶结果，并不理会我的深情厚义。十多年不见，它们早已认不出我的样子。

有小鸟蹲在枝头啾啾，陌生的眼神，更不知我是哪里来的客，又将去往哪里？

心有慽慽，去往祖母的墓地，松柏萧萧，草木萋萋，唯那个小小的土丘，隐于青绿间，沉默着久远。

4）

青苔倚巷而绿，寂静而欢喜地，阅读着一场清明雨。

童年从记忆里溜出，坐在祖母的圆笸箩前，一边看她捡豆子，一边听她讲自己的故事。一枚梅花银簪，插在祖母的发髻上，素花坠子摇呀摇，最后沉寂于故事的悲凄。

祖母苦难的传奇故事，我会一点一点整理，写字成书，作为永久记忆。

我的诗笺上，苏醒着一些感性的事物：炊烟，青杏，菜窝窝，豆瓣酱，花裙子……每一行小字句，都隐匿着我的流连与不舍。收好这些潮湿的小句子，为暗夜提灯，让心事穿袜而行，不弄疼我的情思。

这个清明，我依然在写字，江南的烟雨，潮湿了我所有的语句，风吹乱了我的纸笺，连同我的回忆。

清明的夜里，祖母踮着小脚，来到我的身后，我看不清她的眉眼，却能听见她的呼吸，她在我背影里坐下来，轻轻唤一声我的乳名，把我斟满的那杯桃花酿端起，小口轻呷，而后离去。

晨起，几案上的酒盏倾倒，地上一片潮湿。雨霁，阳光隐现，晾晒着我湿漉漉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