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校是个糊涂事儿
作者 ▏ 苦笑夫子
图自网络
夫子誓死捍卫你为儿孙择校的权利。但是夫子不主张择校。因为,那是个糊涂事儿。
如今到处都有名校。有些地方没有大名校也有小名校。有了花儿就有蝴蝶飞,有了名校就有人儿追。有人追身价就高,身价高更有人追。更有人追身价更高,身价更高——对不起,收费就更高。贵的便是好的,收费越高人们就越追……相辅相成,水涨船高,最终形成一股潮流。
夫子见过家长去名校排队给孩子报名参考的场面。那人龙逶迤一公里有余,阵容之浩荡,叹为观止。这还是公开的、看得见的。能干人在后台,看不见的战线如何,用脚后跟也想得出。夫子当时就想:那名校的功德,真就像这队伍一样浩荡么?这虔诚的香客,真就非去祈求那菩萨不可么?夫子脆弱,替古人担忧,心里也阵阵隐痛。
夫子不喜欢创新词儿作高深状吓唬人,像“内卷”那样。夫子把话说直白点:除了合理的政策性因素,大凡名校,同神医、网红和太极大师差不多,小半是自己吹出来的,多半是百姓追出来的。追就是捧,所以有词“追捧”。群众的追捧是巨大而神奇的推手,它可以把一具肉身推成不朽的宇宙之神,遑论把一所学校推成名校。名校一旦有了名,架子一端,就不愁更有名。更有名便什么都好,放个屁都是标准答案。这就是名人效应。对学校而言,就是名校效应。我们有些国民,不崇拜个什么东西就过不得日子;而只要有崇拜者,就不愁没有泥菩萨;正如有轻信的巨婴,就有骗子。
如说夫子这些话信口开河,夫子且问你:如今判断一个学校的有名与无名,最砸秤的硬指标不是升学率么?且不说这个标准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名校的升学率高,也并非因为它有三头六臂。就是说,也是被追出来的。道理很简单:你把他捧高了,追求的人就多。追求的人多了,他何苦不把招生的门槛抬高?他把门槛抬得越高名气就越大,人们越趋之若鹜,否则便“输在起跑线上”吃大亏,这才有了带上吃喝被褥夜以继日排队报考的事。于是问题来了:他招生的数量是有限的,报考的人越多,他的分数线就越高。结果一场考拔下来,好学生都被他筛走了,升学率能不高么?中下的留给其他人,升学率能不低么?
同理,那些比他更“名”的名校门槛更高,升学率当然也更高,进名牌大学的也就更多。这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比较要在同等条件下进行,你拿优生多的名校同优生少的非名校比升学率,名校自然占了大便宜。
不妨设想一下:我们拿一千个学生,搓麻将似地搅合一番,名校和非名校各自随机拨五百,比它个一年两年一届两届,那结果又将怎样?或然性就大了。统计数字有时也会骗人。有些统计数据,你把它拆开来分析,或者给某些数据一个加权值,得出的结论会发生根本性的逆变,这就是统计学上的“辛普森悖论” 。升学率不是你择校的理由,就因为这个“辛普森悖论”。这么说你追名校就浪费表情了。
夫子再把话说深入一点。有名校还得有名师是不?否则那名校就是个空壳,山大无柴烧。名师,当然要有很高的思想水平,很高的知识水平,很高的教学水平,还有很高的责任心。那么请问,你选择的名校的所有老师,包括教你家孩子的老师,都拥有这四个“很高”么?如果没有,还叫什么“名校”?如果有,又是哪个权威机构认证的?标准是什么?经得住时间和实践检验么?
站过几年讲台的人都知道,如今的普通学校,除去极个别滥竽充数的、不负责任的和凤毛麟角顶尖的,要判定大多数教师的综合素质,是一项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一百个专家可能有一百套标准,评出来可能有一百个结果,那边界还很模糊。要从里面硬挑出几个“名师”来,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名师”的帽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人戴上的,戴上 了也重得压死人。莫非先生你追的那个名校就有七八十个或者更多戴着这顶帽子的老师?
如此,判定一个学校的水平,可以操作的硬杠子就剩下师资的文凭了。
首先排除假文凭的因素——而今真的假文凭和假的真文凭满天飞——以文凭看人和以相貌取人是同一种谬误。一代宗师陈寅恪没有文凭,九眼桥的文凭要多高有多高,只要你肯出钱。如果你也中了唯文凭论这个邪,那就更糟。教书是一个独立的行当,教学是一门独特的艺术。优秀教师的教学艺术修养来源于对教师工作的倾心热爱和长期艰苦的教学实践,还得有科学的总结,同文凭没有直接关系。博士未必能上好课,还有茶壶里的汤圆倒不出来的。
有人天生就是当教师的料,有一定知识就能把书教好,他还能边干边学。有人天生就是当经理的料而不是当教师的料,文凭再高也也把书教不好。韩非子算得上个博士后吧?说话结结巴巴怎么上课?孔夫子没有文凭,还牙齿不关凤,经常把话说得含含糊糊,却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从鄙视文凭跳到迷信文凭,是我们民族的悲哀。
这话说来太长,不说也罢。你看那名校的告示栏上说本校博士后若干博士若干硕士若干,那是美女脸上的粉,我们理应不吃这一套。这道理并不比打麻将深奥,夫子不怕你不懂,就怕你不愿意懂。
三个硬杠子都靠不住,你去择校,择来择去择的还是个虚名。你说你何苦去花那笔巨资,何苦去寻那些烦恼?
或曰,照你这么说,那学校之间就没有差别了?夫子说罗,肯定有差别,但对于同一个城市或同一个地区而言,那差别肯定不如追名校一族想像的那么大。也就是说,远没有大到你非挤破脑袋往一个学校钻不可的程度。别以为你爬上楼顶就比别人离太阳近,也别把进名校的虚荣当作成功的冠冕。
夫子说下面这些话可能得罪人:你就拿国家级特级教师同一个普通成熟的教师上几堂课比比,双盲,大样本,他也未必强到哪里去,也许打个平手,可能某堂课还会落败。夫子听过全国最有名的特级教师上课,不能说不好,却也不过尔尔,倒有些看新闻联播的感觉。且不说他那堂课准备了多久,他日常每堂课是否都准备了那么久,是否都发挥出了那个水平。依夫子看,所谓特级教师,更多的是一种荣誉,是对他教学精神的一种褒奖。那头衔并不意味着他有点石成金之手,能把任何学生都培养成博士胚子。教学艺术的高妙不在空间的拓展,像把飞船打到木星上去那样;也不在手法的花样翻新,像科波菲尔的魔术那样。教学艺术的高妙在于利用各种知识载体和天才的教学手段对学生的智力进行细致入微的开发,就像做芯片那样。
因而,教学这门艺术的发展不是外向的而是内向的;不是触手可及的而是微妙深远的——你一个学生家长,仅凭市井街坊的口口相传,岂能轻易判断出学校和教师的高下优劣?你人云亦云地跟着星追,那不是追虚名是追什么?
再说了,当今普教,一个统一的教育制度,一个至高的教育方针,一个趋同的办学理念,一个完备的管理系统,一个繁琐的评价体系,一个强调共性的教学宗旨,一个只认标准答案的考试方法……加上一个高考指挥棒——标新立异就是离经叛道,偏离主流就是自我出局,谁又能比谁强到哪里去,谁又会比谁差到哪里去?
不过话虽如此说,夫子仍然誓死捍卫你择校的权利,夫子只是不主张择校而已。夫子想,送孩子读书,要把目光放在孩子身上,可不要自欺欺人,只 盯着客观条件。人穷怪屋基,没干饭吃怪筲箕,这不公平。孩子成绩好是学校好,孩子成绩不好是学校不好,这很容易造成冤案。“孟母三迁”成就了孟子,那是骗人的鬼话。一个亚圣还怕被邻居废了?孟母不迁,孟子还是个孟子。孔丘他妈没有择校,孔丘也学成个圣人。王阳明他妈和曾国藩他妈都没有择校,也没有漂亮的多功能文具盒和昂贵的书包。
夫子经常想起自己少年时求学的往事。夫子在一个破庙子子里读完小学,吃着牛皮菜读完初中,读个高中,上学要跑几十里路,茅草棚做食堂,宿舍的木格窗无遮无拦。可上的学校是唯一的,没有选择的余地。教师不敢择学生,学生无由择教师。老师把“吐蕃”念城“吐番”,把“秘密”读成“背密”,小夫子只能照着念。学了十几年历史,只晓得农民起义的英雄,更不知相对论为何物……但是夫子还是读完大学,有本事自食其力,知道做一个有良心的人比做一个没良心的人好,还明白杜甫笔下的石壕吏不是个好人。可是按现在有些人对教学条件的要求,夫子的文化程度应该是个负数,夫子的专业水平和人格教养也该是个负数。
好了,夫子管闲至此,信不信由你。如果你认为上述见解都不对,且耐着性子看夫子下面如何说:
读书也要讲天分。名校的学生学习起点高,你家孩儿正儿八经考进去,那是你们的福分。你家孩儿是花高价买进去或用别的方法挤进去的,你就不怕他跟不上受委屈?
你以为进龙潭寺做三年小沙弥,就成了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