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大锅

堂屋有一口大锅。东屋也有一口。两口黑色的大锅像是房子里的两只静默的眼睛。

从锅里会发出许多声音。刷锅时铁铲撞击剐蹭到铁锅；高粱穗头扎在一起做成的锅刷摩擦锅底；烧开的水在锅里冒着团团簇簇的白花；盛饭时饭勺磕碰到锅底；搅动锅里熬煮了很久的浓稠的米粥；从水缸里舀的一瓢凉水倒进锅里，冲击锅底，在锅底盘旋流动……

锅底下也有声音。

灶膛里烧柴火。烧麦秸、玉米杆、棉花杆、芝麻杆、黄豆秸，烧树叶、树枝、劈柴。有的易燃，但不耐烧，适合点燃引火。比如麦秸、玉米皮子。有的不容易烧着，但一旦烧起来，就很持久，比如树枝、劈柴。麦秸烧成灰烬，劈柴烧成黑炭，都会发出声响。

从柴火上钻出许多火苗，像从琴键上冒出的音符。火苗有大的小的，有黄的红的蓝的，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火苗拥挤着，推搡着，摇晃着，躁动着，喊叫着，吵闹着，哭笑着。

火苗烧烤着锅底。

还有烧火的人，面朝着灶膛，灶膛里有一片火，人眼睛里也有一片火。母亲坐在小凳子上，把腿朝着灶膛伸展开，火照亮她的胸膛。父亲不坐小凳子，他习惯蹲着，朝着灶膛里的火佝偻着，好像灶膛里的火是在拷问他什么。

灶膛里滚动着火苗，人脸上闪动着火光。

父亲要抽烟就从灶膛里抽出一根小木棍，把烟引着。烟头上的那一点猩红，有时会移到他嘴边，有时会划出一道弧线。他弄出的这点猩红，如同翻飞在火海前的一只昆虫。

烟从房顶的烟囱冒出来。这是设计好的通道。出去了就随着风向飘移，冲淡在浩渺的天空里。有的烟钻出灶膛口从堂屋门口飘出去。出了门口就弥漫开，有往高处去的，也有往低处去的，一样也是消散在浩渺的天空里。

烧火的就在堂屋门口，能看到这飘进院子里的烟。也能看到院子里的晾衣绳、小树、家禽、杂物。如果下雨，就会看到雨从天上朝下落。雨落在院子里，也像是一种收获，人心里也舒坦快活。

有麻雀来了，落在院子里。一时间，小鸟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火苗在灶膛里蹦蹦跳跳，米粒在大锅里蹦蹦跳跳。烧火的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