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壶:你不知道,其实它们都是任淦庭
《古玩的江湖》杨青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本书是一位资深藏家由收藏圈最底层起家、行走古玩的江湖几十年的精彩故事。全书按照其收藏的得失心情,分为好得不得了、欢喜得不得了、后悔得不得了三辑,共涉及十二个古玩大类,包括字画、玉器、瓷器、紫砂、印章等,并以之为线索,讲述其在古玩的江湖行走多年的种种傍身绝技和心得体会,更揭露了圈中内幕及古玩作假技术,分享了鉴别古玩的硬核知识。其平实跳脱的语言风格、狡黠生动的叙述口吻,不仅拉近了读者与古玩的距离,更为大众上了一堂生动高雅的文化审美课,在提升大众文化修养的同时,亦传扬了中国传统文化。 友竹是谁啊?友竹是任淦庭啊 去年我到扬州文物商店瞎逛——扬州这座城市,至今还保留有好几处古玩市场,红园、天宁寺、准提寺,但好东西已不多。我一进去,一眼看到墙上挂了一幅五尺对开的长条,上面是一段莲花,水汽氤氲。彼时正值盛夏,一双眼睛望过去,那幅画真是让人凉快地打了一个激灵。我凑近了一看落款,叫友竹。 我就问文物商店的老师傅:“友竹是谁啊?” 问完自己脑子一拐弯,想起来了,友竹不就是任淦庭嘛! 如果说顾景舟是制壶泰斗,那么任淦庭就是陶刻泰斗。任淦庭是个奇人,耳朵失聪,原先用左手在壶上写字作画,后为了习惯右手,日夜苦练,竟练就左右手同时雕刻的“绝技真功”。特别是在同一器具上作成双成对的飞禽走兽,好比双宿双飞。 但是陶刻家任淦庭怎么还画画呢? 问老师傅,老师傅糊里糊涂,只说好像是幼时宜兴的一位紫砂大家在文物商店现场画的。那时候他还小,哪里还记得清,只记得是一个大名家。但是谁呢,他也不知道。 这样一说,就正好对上了。哎呀,开心得我暗暗摩拳擦掌。 看着老师傅云里雾里的样子,我就索性顺坡下驴,说:“什么名家不名家的,不就是一幅画,多少钱?” 老师傅说一千五百块。 我高兴得不得了,连价钱都不还了,马上卷起来抱回家。这样大的一幅画,最后买下来才一千五百块。太高兴了,讲价都省了。要知道,现如今,他学生的东西都已经贵得不得了。 师傅的又是什么概念?这可是任淦庭! 想必你会问,既然任淦庭名气这样大,为什么这幅画好像无人问津的样子?因为友竹这个艺名,是近几年大家才知道的。 任淦庭的别名非常多,光我知道的,就有十来个。前十多年,信息和相关书籍还没有普及,大部分人也不知道上网,信息决定出路啊。收藏也是随时代的。即使你现在去百度上搜,也只可以查到:任淦庭,又名干庭,字缶硕,号漱石、石溪、聋人、大聋、左民、左腕道人,等等。 你看,没有友竹,记住啦。 而且,他其实还叫佛手、企陶、岐陶。 文人在不同的年龄段有不同的心境,不同的心境就会用不同的笔名。文人心,海底针,不可捉摸。但只要知道,不是只有一个任淦庭。其他艺术家也同理可推。 由于这个漏洞,我经常拿着美术辞海去背艺术家的字号,背得多了,自然知道的就比别人多,我在市场上就经常能捡到名家的东西。 紫砂盆的漏尤其多,因为和其他文玩不同,它更生活化。在生产紫砂的年代,当时的花盆就是普通的商品,价格适中,可能在当时也就几毛钱。像上海这样大的城市,遗留下来的就非常多,早年瞎逛一上午,冷不丁就能捡到任淦庭、陈少亭、蒋永希等大家的盆盆罐罐。 有位朋友手头有一把清晚期的壶,来自大名鼎鼎的邵氏家族。但这位朋友不知道,正准备三百块钱卖给别人,因为落款是篆书,他不认识呀。我正好在他家看字画,拿过来一看,哎呀,是个大名家,三百块钱不能卖,按市场价算,一万多呢!三百和一万多的价格差,就是捡漏啦! 看到这里还要知道,光记牢笔名、字号也不够,还要认篆书、草书,因为紫砂底部的落款大多是篆书,刻画的落款大多是行草。你得识字呀。 最笨的方法,就是上网搜索,先搜名家的字,然后看看篆书怎么写,草书又怎么写,下次看见相似的,就去仔细比对。 人家不认识,你认识,“漏”才能水落石出,手到擒来。 要能在审美上打动你 说了那么多紫砂捡漏的妙计,回过头来,大家有没有发现,我的第一眼总是去看画,去看字,每次看见好东西就总是惊为天人——这个雕工好得不得了,这个书法好得不得了。 这是因为,书画审美对于正确审美观的树立非常重要,是一切古玩审美的基点,并且贯穿始终。 拿现在市场上的紫砂来讲,工艺非常标准,但从审美的眼光看,标准化的生产工艺极大减弱了艺术性——太工整了。雕刻也已经不讲究笔法,不讲究刀法。斗胆说一句,现代的紫砂大师,普遍来讲书法水准实在不高。陶刻的基础是对书法的理解,对书法的理解尚且不到位,刀刻就更难了。 笔意难求,笔意达,才能算上品。 回看任淦庭的作品,寥寥几刀,是以刀当笔,从艺几十年的功底都在里头。所以他的画也好,因为刻画、刻画,曾经的刻与画,是密不可分的,只不过换个艺术载体罢了。现在画归画,刻归刻,哪里能算好,艺术是很个人化的呀! 也有人说,笔墨是随时代的。这也是一个社会潮流问题,人人都喜欢精精细细的东西,别谈刀法笔法。所以玩收藏的人,如果认识不到位,就会觉得,哎呀,密密麻麻的,那么多,真是好。若碰上清代民国的老东西,上面寥寥几笔,或数枝寥兰,或一枝孤梅,觉得这么少,不划算啊!美丑不分,令人捶胸顿足。 落到紫砂的器型上也一样。我在前面提到的那只被陆老师诓骗了的顾景舟的光束壶,光束堪称器型最高境界,能完全通过型制来打动你,让你充分感受到美,不需要额外刻画来吸引你的眼光。所以一般光束造型都延续了传统大师已经定好的造型。例如紫砂壶鼻祖供春,做的第一个紫砂壶就是向金沙寺僧所学,因为受禅学的影响,器型淳朴自然。大家后来一看到,就知道,啊,这个是供春壶。以后无论供春壶的造型怎么变,比如鱼化龙,但大体上还是供春壶。还有时大彬做的大球壶,后来无论怎么演变,也总是滚圆滚圆的。 这种美的境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非常考验水平。从审美到技艺,都需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才能做到浑然天成。因为浑然天成,我们往往就更加不知道如何分辨。怎么办呢?要多看,看线条、立体感、流畅度;要对比,去对着大师的东西看,比过才会恍然大悟:噢,原来差别在这里。所以名家的东西要多看,多想,多体会。体会多了,在脑子里就会留个印象。很奇怪的,有印象了,再看到其他不入流的造型,玩花哨的造型,就会看出啰里啰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