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富海||【散文】还粮的小叔
吃罢午饭的父亲,本来是要在堂屋的地面上铺一张苇席,睡一会儿午觉的。这样他可以精神饱满锄一下午的地,就因为中午小叔说要还春天借我家的麦子,父亲就气得睡不着觉了。
他恨恨地蹲在院门口的槐树荫下,抽着旱烟,也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的村街上,流着汗拢麦装麦的小叔和花婶,嘴里咕哝一两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旱烟抽多了,嘴干,他喊我给他端来一碗凉水。一口气喝完,他把空碗交给我。
我完成了任务,接过碗就想离开,却被父亲喊住。我以为父亲还有事安排我去做,就停留在他身边,但父亲却什么也不说,继续抽自己的旱烟,继续斜眼看忙碌着的我的小叔和花婶。
小叔和花婶在忙碌中说说笑笑,还不时回头看我们一眼。他们看我们的时候,也说笑着。似乎在谈论我父亲。
“看把你能的!”
父亲忽然咕哝了一句。声音很低,如果我不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等待着他吩咐我做事,还真听不见他说的什么。
父亲是说我的吗?我没有做错什么啊?
父亲低沉的话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恨、怨和爱。这样的话我听的不多,但每一次听到,都会心底发颤。因为,这往往是最后的警告,如果这样说话还没有起到惊醒作用,父亲就会把憋在心里的气,发泄出来,如果引起他生气的人是我,那我接下来就要被骂被打了。
我想离开,却又不敢离开,直到我小叔扛着满满一袋麦子来到我们面前。我全身绷紧的神经,才有些放松。
小叔一脸的笑,到了我们身边,他把麦袋子放下来,竖在我父亲面前。说:“哥,我把春上借你麦子还你。要不要过一下称?”
父亲不看小叔,也不回应他的话,依旧哌嗒哌嗒地抽他的旱烟。小叔愣怔了片刻,陪着的笑脸逐渐僵硬,接连擦了好几把汗,尴尬地走了。
小叔走后很久,父亲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不断地抽烟,磕掉烟灰,重新装烟、点烟、吸烟。
我知道父亲为什么生气了:小叔还我们的麦子是余子麦,是扬场时下风头的不饱满的麦,籽粒瘦,杂质多,袋子还是一个小号的。他春上借我们家的麦子,是经三遍日晒的干麦子,而他还的,却是新打下来的,只晒了一遍的半干麦子。
小叔又在耍小聪明了!而且,是在父亲的两眼地注视下干的。
小叔是父亲的亲弟弟,他几乎年年来我们家接粮食。
以前借的时候,和还的时候,都会和父亲吵嘴。后来不吵了,但父亲每次都板着脸,不正眼看他一下。
我曾经多次建议父亲不要借,但父亲却说:“我们不借给他,谁会借?能叫他们一家人饿着?”
“吃不穷,穿不穷,打算不到要受穷。打算,是自己精打细算,不是算计别人。娃,你记住:做人,对自己要严,对别人要宽,不然自己前面的路,走着走着就没了。”
小叔喜欢钓鱼、撵兔子,然后和这些人一块儿喝酒。他干这些事的时候,会喊我一起去,但父亲知道了,都是严禁我参与其中。
小叔知道我父亲的心思,并不生气,他如果有了收获,一定会送我们一些。他来我们家送东西的时候,得躲着我父亲,因为,如果被我父亲遇见了,一定会逼着他再拿回去。
兔子也好,鱼也好,都是我们喜欢吃的鲜物,父亲这样做,太不顾我们的想法,也太不近人情了。
有一次,父亲和小叔,以及姑姑坐到一起,说到这事,小叔委屈地说:我知道自己欠你很多,我这样不也是一种偿还吗?
但父亲并不领情:你欠啥还啥?整这些小恩小惠能当啥子?当人情吗?我不需要。
父亲看不上我小叔这样的人,认为他做什么事都是错的。
在还粮食这件事上,认为我小叔从来没有还足;而我小叔却正好相反,他认为,在粮食上,他从来都是欠过就还的。
新野县樊集乡中教师。爱好旅游,钓鱼,看书,作文,吟诗,独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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