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杀猪过年”|张涛
2019年1月
腊月初八
13
静然一年的村子,到过年前几天,沉寂便到头了。
小商小贩云集乡下,叫嚷着“烂鞋绳头子换洋火了”;爆米花机子“嘭嘭”作响,一刻也不闲着,让黄苞谷赶着新儿穿上春日的盛妆;谁家的喇叭不再播老调的“信天游”、“黄土高坡”,而是城里时下流行的三步四步,还有——每当舞曲响起,舞者必穿着暴露,让许多农庄人羞得捂脸的伦巴、恰恰。
前奏的这些不足为奇。最热闹的,莫过于屠夫紧握挽子,钩住猪鼻子往烫锅走的事了。
单看那些小孩青年的起哄劲,老人妇女的围观度,摩肩接踵、前赴后继的场面可想而知。若诸公不具想象能力,恰有给烫锅搭火的伙计拿一只快要烧着的鞋子问:
“这谁的鞋?”
诸公一定觉得:看热闹也如此受益匪浅!
再看看农庄养猪的人们。
普通的家庭,年初都会捉一头仔猪开始育养,赶过年出槽,到腊月一宰。这是许多庄稼户生活的常规计划和规律。对我家来说,多年如此。母亲不知把多少头用于过年开支的仔猪,从开年喂到年底。
今年也不例外。
腊月二十五一大早,父亲便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说今个要杀猪,明天去赶D村的肉会。按照父亲吩咐,我提前给指定的杀猪地抱了一大堆苞谷杆。不久,便远远看见力不从心的父亲和身单力薄的弟弟,抬着直径接近两米的大口烫锅,深一脚浅一脚朝我挪移。
母亲一年的“劳动成果”如即将分娩的胎儿,突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掏空,但圈里的肥猪对此并无所感。——此刻,它仍被铁链拴着,时而用鼻子拱脚下及眼前的土,时而使出周身的力气趁着铁链,似乎在寻找一份难得的自由!
我在院子怔了半天,才看见胡三叔拿着挽子进了院门,跑堂的父亲紧跟其后,尾随一群孩童,还有几位拄着拐杖的老人。
“要杀猪喽!”孩童们欢呼雀跃。
“可,可—又能吃肉—卖钱了!”老人不紧不慢地向父亲祝贺。父亲“唉唉”应着,扮笑。
“笑啥哩嘛!看不见忙着,还顾得笑?!”胡三叔似有点恼,但他明白教书匠学八年也不是杀猪人的料,所以还得悉心指导,“把两后腿按住!”他钩着猪鼻子,猪“嗷嗷”嚎叫。
父亲和邻居按着猪两条乱蹬的后腿。我如“匪徒”的帮凶,给胡三叔递着弯月杀猪刀。弟弟端着盆子时刻准备着,——盛即将从捅开的刀口上冒溅出的血。母亲睁着双眼,有点勉强,不时朝着别的方向踱去,但不久又得踱回来。
胡三叔接过我递的刀。先在猪腿上用刀背快速劈两下,然后猛地朝猪脖子一捅。只听猪一长串留有间隙的“嗷—嗷—嗷”乱叫,血从刀口顿时泉涌不止。弟弟迅速将盆子放在猪脖子下,很快盛了多半盆。于是,猪不再“嗷”叫,两腿不再猛蹬,也不慢蹬。
前后仅几分钟而已!
猪不再挣扎,锅里烫水正开。抬猪的人们宛若一支祈雨求神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烫锅走去。接着便是去毛,吹膛,开膛,分脏,剁头,去尾诸等事宜,不在话下。
到了后晌,杀好的两扇猪肉放到我家案上。
饭桌上,父亲反复答谢着屠夫胡三:“多亏你了,这下可就轻松了。你那手麻利,脚蚕火,早早就弄零干了。”胡三则似“领导”最后讲话:“就剩点钱了!”母亲直听得对着饭碗微笑。
窑洞一片喜悦。
喜悦不久,外公来了。他一脸愁云,未站稳脚跟便直奔主题:
“咱把猪都杀了?!听说明天D村的肉会上,县副食公司派人收税,税收与职员工资直接挂钩,一个人好像分了成百块钱的任务。我看明天不敢去D村了,咱一队今都杀了八头猪。今年猪肉又掉价,就这,还没人好好要哩……”
一时间,喜悦成死寂。
父亲拧起了眉,母亲紧绷着脸,我撅起了嘴。对着书本发呆的弟弟,似看天书,一字不识。因为,我们都清楚:卖肉的猪钱早已计划好了,要置办年货,买新衣服,交学费,用于生活日用开支……
1999年2月11日农庄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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