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边闲笔 [11]
书边闲笔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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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的影响
《拥抱之书》常用作者加莱亚诺的所见所闻故事,甚至更形象生动的寓言来表达独特的观点,虽然短小却精悍,思想性与文学性相得益彰,因此具有强大的吸引力。《读者的功能》(一、二)两章就带有这种特色,前者多少有点寓言色彩,后者却是真实的故事。
卢西娅.佩莱斯还是个小女孩时,她偷偷读了一本小说。之后许多年过去,她走过了许多路,在安蒂奥基亚河的岩石上寻找幽灵,在暴力的城市街道中寻找人类。在路途中一直陪伴她的是回声,是童年用眼睛听到的遥远声音的回声的回声。
卢西娅没有再去看那本书,它已在心里茁壮生长,变成了另一本书,变成了她自己的书。
何塞.曼努埃尔.卡斯塔尼翁是西班牙内战中的陆军上尉,他为佛朗哥而战,失去了一只手,获得了几枚军功章。
战后不久的一个夜晚,上尉偶然发现了一本禁书,斗胆读了一行诗,读了两行,之后就欲罢不能。这个卡斯塔尼翁上尉,胜军英雄,整个晚上,通宵达旦地、如痴如醉地一读再读塞萨尔.巴列霍,战败者的诗人的诗。天亮之后,他提出退役,不再从佛朗哥政府那里拿任何一分钱。
后来,他被投进监狱,之后他流亡了。
书籍的影响一直颇有争论。我们不能简单说某人犯罪是因为读了一本描写性爱的书,或一本叙述犯罪事实的书。平庸书籍的影响极为有限,而独裁者无限夸大这种影响。当然,确实存在另一种强大的精神感召力量,它从人类最杰出的灵魂、最伟大的精神体发出,我们的命运或许因错过与他们的交会永远处于黑暗中,而一旦受到他们不容质疑的指引,成为追寻他们不朽灵魂的一份子,我们才真正完成了自身人格的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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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声音
舒阿尔族印第安人砍下战败者的头颅,把它缩小,缩到可以用一个拳头攥住,战败者就永远不能复生。但是战败者还有嘴,嘴没被封住之前,战败者就没有被完全征服,因此舒阿尔人用一根永远不会腐烂的线把他的嘴唇缝合起来。
乌拉圭独裁政府希望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孤独一人,希望每个人什么都不是:在监狱里,在兵营里,在整个国家,交流是犯罪。
有几个囚犯被隐埋在只有棺材大小的单独地牢十余年,他们除了监狱铁栅栏响声,或走廊里皮靴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但他们活了下来,因为他们通过敲击墙壁来说话,相互讲述梦境和过去,回忆热恋和失恋,讨论、拥抱、打架,分享坚定与美好,也分享疑虑和错误,以及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们正在留意着某些人。”独裁者说。
1986年春天的一个清晨,《分析》杂志的记者何塞.卡拉斯科从家里被带走。因为在几小时前,发生了试图刺杀奥古斯托.皮诺切特将军事件。
在圣地亚哥城边的一堵墙下,他们向他的头部射入了14颗子弹,尸体被丢弃在那儿。邻居们一直没有洗去那片血迹,那个地方变成了穷人们的神庙,总是摆满了蜡烛和鲜花。在那面布满弹坑的墙上,可以读到对所受恩典的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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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气礼赞
加莱亚诺讲了一个关于勇气的故事:
1960年末,在拉卡瓦尼亚营地枪决一名上校。在巴蒂斯塔独裁统治时期,这名上校是众多刽子手中最残忍的一个。上校被蒙上眼睛,但请求能让他主持自己的枪决。
上校喊道:“预备!”接着喊:“瞄准!”当他正要喊:“开火!”时,一名士兵的枪栓卡住了,于是上校中断了仪式。
——“冷静!”他走到准备杀死他的两排战士面前对他们说。“冷静!”他说,“不要紧张。”
他重新命令准备,命令瞄准,当一切都准备就绪时,他命令射击。他倒下了。
“有尊严的死亡永远是可以被讲述的好故事,即使是一个恶棍的有尊严的死亡。”加莱亚诺说,他一度想写这种死亡,却不能够。人性或许是世界上最复杂的造物,上帝在架构它时,不但意识处于最迷糊的状态,而且保持沉默。
以上小故事来自乌拉圭流亡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神奇著作《拥抱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