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自叙帖》中的“逆圈”使转用笔

2017-10-13 21:58·书法密码

在怀素《自叙帖》中,“逆圈”用笔的出现有六种不同的情况,即按正体正常笔顺快速书写而产生的“逆圈”用笔、由于正体笔形的限制而自然形成的“逆圈”用笔、追求单字体势的美观和变化而形成的“逆圈”用笔、为补救单字体势塑造的缺憾而出现的“逆圈”用笔、由于单字之间空间的避让而出现的“逆圈”用笔、由于字在作品中的特殊位置而出现的“逆圈”用笔,学书者应该弄清楚各种“逆圈”用笔出现的理据,以加深对草书书写规律的认识,方便自己的草书创作实践。

“逆圈”一语出自启功《论书绝句》第九五首:“秦汉碑中篆隶形,有人傅会说真行。逆圈狂草寻常见,可得追源到拉丁。”怀素在创作时以狂草作为表现形式,在强烈的节奏、奔放的笔势和颠狂的状态之下,在《自叙帖》中产生了大量的使转用笔。所谓使转用笔,是指“笔画的牵连环转,包括草书在省变楷书复杂构件、笔画的过程中所使用的屈曲环转的特殊笔道,也包括点画与点画之间、构件与构件之间相互连缀的游丝。[”在这大量的使转用笔中,相当一部分便属于“逆圈”使转用笔,即草书中“行笔反圈,作逆时针方向者。”启功先生以“逆圈”使转用笔与回环屈曲的“拉丁文”两种外形相近而毫无实质联系的现象相比较,戏谑地讽刺了“不甘不古者”所谓“笔圆而秃者,谓有篆法,笔方而扁者,谓有隶法”的“篆法隶法”比附现象,这是启功先生的本意,《论书绝句》已有详述,不必后学赘言。但“逆圈”使转用笔作为狂草书尤其是怀素《自叙帖》中一种“寻常见”的笔法,其出现又有多种不同的原因,并非任意为之,临摹时也不能笼统而论。如果对“逆圈”用笔加以细致的分析和探讨,必将有利于草书书写规律的认识。根据临习体会,笔者以为,《自叙帖》中“逆圈”使转用笔有以下六种情况。

一、按正体正常笔顺快速书写而产生的“逆圈”用笔

较之同时期的正体,表现草书“情性”的点画形态与楷书是基本相同的,但由于草书在务从简易、省并构件的同时,又多以游丝连缀于点画之间,于是产生了回环缭绕的使转用笔;而笔画之间如何连接,以使笔势流畅、贯通,也就成为书家在创作草书时首先考虑的问题。当前一笔画的收笔处于后一笔画的起笔右下方时,仅仅前一笔画的收笔向左上方出锋,而后一笔画相对较好地保持起笔动作的完整性,如“侍”(图1)字右上部,可以保持点画之间“意连”的呼应姿态;如果再加以率意,如“概”(图2)下部“木”字,则尽管依然“形断”,但横画收笔动作丧失,竖画的起笔也被省略;《自叙帖》中,在更多的情况下,这一类型的连接之间被贯以游丝,如“大夫”(图3)、“思”(图4)、“戴”(图5)等,于是,两个笔画以及具有连接的作用的游丝便共同构成“逆圈”用笔。“水”字(图6)借助钩画出锋后的游丝与处于左上方的省减笔形“ ”相连,同样形成“逆圈”用笔。

二、 由于正体笔形的限制而自然形成的“逆圈”用笔

草书作为一种速写字体,起始于实用场合的便捷,规范性、统一性和稳定性的实用书写原则[1]要求书家必须按照点画既定的形态书写,否则书家写出的字便不能被欣赏者识别,也不能起到语言信息交流的目的。在楷书中,有一类笔画,如“ ”、“ ”、“ ”等,其行笔的基本趋势是左上方向右下方,然后向右上方出钩,于是,从笔画的起笔直到收笔,笔画的自然屈曲之形就可以构成半封闭型的“逆圈”,《自叙帖》中“虺”(图7)、“铁”(图8)便属于此类情况;“毫”(图9)因为还有需要与其后的两个横画连接,则直接形成了封闭的“逆圈”;“作”字(图10)草法来源于篆书“ ”,但“ ”笔形并非“作”字的末笔,其收笔与“ ”笔形包围内的笔画相连,也形成“逆圈”;“教”字(图11)左上部楷书写作“土”,由于连笔书写变成“七”或“ ”,收笔处出锋与“丿”相连,形成“逆圈”。

以上两类“逆圈”用笔的出现主要局限于笔顺或具体笔形等文字实用书写层面的原因,如果书写速度较快,不论艺术造诣高超的书家,还是一般的书法爱好者,甚至没有经过书法训练的一般书写者,都可以书写出此类“逆圈”。但在怀素笔下,这两类实用书写层面的“逆圈”用笔被纳入了书法审美的范畴:有没有出现“逆圈”,出现何种形态的“逆圈”用笔,都造成体势的不同和审美情趣的变化。

三、追求单字体势的美观和变化而形成的“逆圈”用笔

体势是指单个字的体貌、姿态、神情、气质。是书法作品中一切艺术要素的核心,是实现书家创作意图的中心环节,因而,体势的塑造需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艺术手段。在《自叙帖》中,书家以“逆圈”用笔塑造体势大致有三种方式:

其一,将原本相离或相接的笔画搭接方式变为相交的搭接方式而形成的“逆圈”用笔。在楷书中,“叙”字(图12)左边的“ ”与“ ”相离,由于快速书写的需要,往往将“ ”的起笔与“ ”的末笔相接;怀素改变点画的搭接方式,“ ”写完后向上出锋作游丝,然后翻笔向下作“逆圈”,使“叙”字增加了回环屈曲的使转,也使“ ”的位置左移,给右边的使转用笔留下充足的空间,不但造成完全不同以往的体势,还保持了整个字的重心平稳以及行气的贯通,“许”字(图13)与之情况相似。“迨”(图14)、“舍”(图15)、“所”(图16)等,从运笔路线上看也属于这一类型,“逆圈”用笔的趋势可以观察得见,不过幅度较小,没有形成空心的“逆圈”。仔细品味,这种更为含蓄、曲折的逆时针运转方法与直接行笔向下的笔画搭接方式具有截然不同的情趣。

其二,将原初顺时针方向的使转用笔改变为“逆圈”用笔。“口”、“日”、“曰”等作为部件进入其他字符时,在草书中常常以顺时针使转符号“ ”或“ ”代替,如“吴”字(图18)即是如此。但在《自叙帖》中,书家有时为了体势塑造的需要,在保持部件外形相似、能够辨识的情况下,大胆改变使转用笔的运行路线,使之成为“逆圈”使转用笔,如“昂”字(图17)和另外的两个“吴”字(图19、图20)等,不但保证了书写的流畅、连贯,增加了使转用笔的跌宕性,还形成独特的“逆圈”圈眼,耐人寻味,美观而又舒适、大方。

四、为补救单字体势塑造的缺憾而出现的“逆圈”用笔

高明的书家并非每一个单字体势都塑造的完美无缺,尤其狂草书,如颠如狂的书写状态使书家很难顾及到作品的每一处细节,不可避免的出现某种瑕疵。在这种情况下,书家应该有相应的补救措施,以使作品相对完美。《自叙帖》运用“逆圈”用笔较好的解决了一部分体势塑造的缺憾问题。“电”字(图24)上部点画太多,所占空间也大,下部的 “ ”理应相对缩小,但由于受到中部使转用笔趋势的影响,将“ ”的纵向部分拉得太长、也过于向左倾斜,以致整个字符拉得太长、下部太空。欣赏者可以观察到,书家在感知到这一缺憾而短暂的迟疑和滞留之后,作“逆圈”填补空白,并承接笔势写下“流”字。而在正常的艺术处理中,如“见”字等(图25),“ ”出于末笔位置时,一般不会有“逆圈”用笔出现。“寄”字(图26)中间的“大”草化成“七”后,“ ”扯得过大,出现空白,也以“逆圈”用笔作补白。相反,在另外的几个“奇”字(图27)中,都没有出现“逆圈”现象。当然,由于书家将这一突发机制处理得相当巧妙,产生了别样的体势塑造效果,已经成为后世塑造体势时一种手段。但就原初形成的原因来说,它仅仅是一种补救的措施;后世的学书者在临习《自叙帖》时也必须明白其中的来由,以避免生硬的模仿。

第三、四类“逆圈”用笔中,尽管前者为塑造单字的体势,后者为补救单字体势的缺憾,但两者在单字体势的范围内展开的,也就是说,在避免体势塑造重迭和“逆圈”重复出现的前提下,两种“逆圈”可以出现书法作品的任何位置。当然,在不同的位置或情景下,书家还需要对“逆圈”进行不同的艺术处理,比如“逆圈”的大小、虚实、形状等,使其艺术创作更加和谐、自然。

五、 由于单字之间空间的避让而出现的“逆圈”用笔

单个字体势的塑造以整幅作品的创作为目的,体势的变化必须服从章法布局的需要。单个字进入作品后,便和其他的字发生各种各样的联系,体势的变化要尽力实现多样化,但这种变化又是以整幅作品“违而不犯”的要求作为统摄的。因而各个单字体势的排布既不能显得局促、呆板,又不能造成相互之间的顶撞和冲突,而应该是落落大方又相互协调。《自叙帖》非常讲究单字之间的穿插避让,如“理识”二字(图28),书家将“识”字右移,位置错开。但更巧妙的是书家运用“逆圈”用笔成功地解决了一些单个字之间相互避让的问题,“张旭”(图29)二字位于行末,其上“以至于吴郡”等字排布紧凑且一直收缩,“张”字放开后,下部尚有不到一字的空间,但怀素将本应直接向下呼应连带的游丝改为“逆圈”用笔,然后向下翻笔直接写出“旭”字的“丿”画,使“逆圈”用笔视觉上既像“张”字的末笔,又像“旭”字的起笔,在较小的空间内表现出开张的气势,与行初收缩的字势形成鲜明地对比。“徒增”(图30)处于行末,“敢当”大胆放纵,两个字占据了一行当中三分之二的空间。“徒”字末笔作“逆圈”,留下充足的空间写出“增”字,“徒增”收缩,位置交错,与放开的“敢当”也形成对照。但在其他场合,如“张旭”(图31)、“张颠”(图32)等,“张”字一般直接向下连带与下字呼应。保持狂草独有的字势流畅特征。

六、由于字在作品中的特殊位置而出现的“逆圈”用笔

单个字采取何种体势,还要看其在作品中所处的具体位置。快写的实用要求和流畅的审美要求,使书家必须照顾到狂草书呼应和连带的特点,但某个字在行末位置或作品结束位置时,由于单行或整幅作品已经完成,这个字如果再往下出锋作连带呼应状,不但不符合实用书写的实际情况,甚至破坏艺术审美的效果,使单行或整幅所积攒起来的“中气”丧失殆尽而缺少含蓄、饱满之美。比如“继”(徒33)、“诡”(图34)“遗”(图35)以及“增”(图30)等,末笔写完后,不是往下引带,而是收笔或稍稍出锋往上,遥指另一行的起首,形成类似“ ”、“ ”、“ ”笔形天然构成半“逆圈”。“作”(图36)、“旭”(图29)末笔也没有向左下出锋的动作,“ ”、“ ”钩画出锋形成的游丝构成实心的“逆圈”。

最后两类“逆圈”是书家在章法布局的范围内,从审美的角度出发对作品进行处理艺术而出现的“逆圈”用笔。但是,在特定场合中出现的特定的单字体势是唯一的,与作品的环境是水乳交融的,如果失去出现这一体势的情景,如在比较宽松的环境中需要放纵的场合或单字不出现在行末、篇末时,特定的体势便不再出现,这两类“逆圈”用笔也便相应消失。

综上所述,在《自叙帖》中,“逆圈”使转用笔有不同的出现原因,学书者对各种“逆圈”用笔都需要深入了解,弄清楚那些是“逆圈”是在实用层面出现的,那些是在书法艺术层面出现的?那些是必然出现的?那些是可以不出现的?其出现或不出现的条件是什么?对这些理据性的问题研究清楚以后,必将深化对狂草书创作规律的认识,也必将促进自己的草书创作实践。

怀素自叙帖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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