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湘菜63 要吃相,还是要韵味?
闲说湘菜63 要吃相,还是要韵味?
中国人吃饭,向来不太讲究吃相,不像西方人那样,把刀子叉子摆好,还要在脖子上围一条餐巾,还要注意是左手拿刀还是右手拿叉子。其实西方人的吃法,几千年来没有摆脱人类蒙昧时代茹毛饮血的习性,那几成熟的烧烤,显然是残留着人类童年时的痕迹。即便是生鲜果蔬,大都是加点沙拉,拌一拌就进入口中,美其名曰保持营养、保持原生态。咱们汉人蒸煮溜炒、油烹现炸,多么丰富的烹调技法,味道自然不是那样千篇一律,南北各具特色。咱们才不讲究什么吃相,贵在味道。
电影《周恩来回延安》里有一个细节,身为总理周请延安老熟人小聚时,几位陕北老人问可否蹲在地上吃饭,周居然和他们席地就餐。这种蹲着吃饭,或是端着海碗在房前地头吃饭的场面比比皆是,这是我国农村,尤其是北方农村普遍的吃相,也可以说是一道具有中国特色的风景。
我年轻时在洞庭湖区的农场,那里不但农民是这种吃相,即便是干部和教师,也常常围成一个圈,在地坪里就餐。记得父母所在的教育系统,教师们暑假集训时就是这样吃的。或许是就餐的人太多,没有那么多桌子凳子,几个菜钵子摆在地坪里,十个人围成一圈,吃起来蛮开心的。我当了农场的团委书记以后,每逢开完大会聚餐时,也是这样席地围圈的的搞法。洞庭湖区冬天很冷,每圈必有一两个瓦盆火盆,炭火上搁着大鱼大肉,瓦盆煮的咕噜咕噜作响,大碗盛饭,大块吃肉,当时觉得很享受的。
大学毕业后进了省城,当了记者,时常出入宾馆酒家,再也不能席地就餐。身份使然,环境使然,就餐时不但杯盆箸碗碟子勺子均有所讲究,饭桌上还要摆条餐巾布,至少也要摆几盒餐巾纸,以示就餐要有文明吃相。
这是场面上的派头。大部分长沙人的吃相不全然是这样的。长沙人讲究的是味道,对场面并不怎么在意。食客们拿起筷子吃过一两口菜后,就会乐呵呵地撑到“入味了”,然后大快朵颐,尽情享用美味。
我曾经和朋友讨论过,长沙近二三十年流行的美食风头,好些是的士司机挑起来的。的士司机是不大讲究场面派头的群体,他们之所以引领美食风气之先,由来是他们的机动性和实践性。引领风气的标准是菜肴是否入味、便捷和廉价,店堂装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好多年前,长沙人一窝蜂地往四方坪吃鸡,往井湾子吃甲鱼,往株易路口吃水煮活鱼,讲究的就是入味,价格也合适。这些地方,环境着实不敢恭维,甚至盛菜的器皿就是瓦钵子、搪瓷脸盆。坐着吃或站着吃,在地坪里吃大树底下吃,是常见的场景。近年来老长沙文和友吃小龙虾,老板不搞高端装修,一反常规回到文革前后的摆设,人们坐在摇摇晃晃的桌椅上吃着辣得哈气的食品,居然成为一种时尚,排队的号子竟然有万人之巨。这些风头最初就是的士司机们带起来的,他们自己去吃,带着客人去吃,一传一,十传百,风气就这么起来了。
老长沙的吃相,以烈士公园北门砚瓦池的玉林米粉铺为最。这个一二十年风头不减的网红店,最初就是的士司机们的早餐厅,后来成为长沙人一生必去的几个米粉铺之一。从外地甚至国外回来的游子,常常回家的第一顿饭是选在这个太不起眼的小铺子。玉林米粉铺的店面实在是太小了,好在有个小前坪,食客们在一方地坪里,吃相千姿百态。拿一张骨牌凳子当桌子,再拿一张小板凳坐下,端着肉丝米粉滋溜溜地嗦,快乐的响声飘向街道两边。先前在赤岗冲北边的公交车站边上,有过一处被称为“公交粉馆”的米粉摊子,每天上午时刻川流不息,人头攒动,也没有整齐干净的桌椅伺候,但味道盖了。后来主家觉得这里就餐环境不雅、人们吃相不佳,改到邻街装修了铺子,据说生意大不如以前,反正我和我的孩子再没有去光顾了。
当然长沙火的好吃铺子不只是米粉铺,沿街的小吃店,尤其是街边的炒菜摊子是市民们的常选。这些铺子没得什么装修,有的甚至连招牌也没有,特点是方便、入味、廉价,的士司机们来之即食,吃完就走,蹲在街边吃,端着钵子在路边吃,捧着饭盒坐在车里吃,完全自选的动作,不担心被警察过来开罚单,也不担心城管过来大喊大叫,我行我素,那才叫够味。
长沙人就是这样的德行,实在实惠实诚。什么吃相、排场,那不是优先的要素。该摆的时候自然会摆,没有必要摆的时候绝不装文。入味、自在,是长沙人饮食文化的精髓。你看看满大街上大楼前穿着花睡衣招摇过市的男男女女,那个自在样子,全然不在乎旁人用什么眼光来评判。
不管是老长沙人,还是近些年移民过来的新长沙人,老辈子都是农民。吃东西,管它什么吃相。入味、自在,多好哦。就像成都人常说的“巴适”,长沙人叫“韵味”,那是一种境界。
作者张效雄,湖南湘阴人,记者出身的作家,湖南日报社高级编辑、集团原副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