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阁诗话之三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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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阁诗话

之急就、修改与炼字

文学史上，确实有过急就章，而且写得很棒，但那都是在特定的环境下，作者凭着自己高超的才华即席而作的，其先决条件就是作者必须胸有成竹。

最著名的有曹植的《七步诗》，一诗成败，生死攸关。“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魏文帝没有杀害胞弟的借口了，他只能把子建一贬再贬，让陈王不能积蓄力量。这是忌才呀，你曹丕的后代也不过如此。“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说的是王勃夜来有梦，出头之日近矣。次日便有神风吹送至滕王阁，喧宾夺主，成就一代英名。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让累累汉赋，黯然失色。真的只是碰巧吗？横溢的才华以及临场的超级发挥才是最重要的。

许多送别诗都是即席而作的，如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岑参的“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等，都是急就章中的佳作。朱德委员长是新中国“十大元帅”之首，戎马倥偬之际亦有许多口占之作，一挥而就，情绪饱满。

佳作都自改中来，此话不假。南朝宋范晔在《后汉书张衡传》中说：“时天下承平日久，自王侯以下，莫不逾侈。衡乃拟班固《两都》作《二京赋》，因以讽谏。精思傅会，十年乃成。”《二京赋》洋洋万言，鸿篇巨制，十年乃成，不知真假，至少是反复修改，字斟句酌。三易其稿，一字千金，这是古人反复修改提炼的明证。北宋的欧阳修，幼年家贫，经过自己的刻苦努力，终于进士及第，步入仕途，并且成为北宋时期的文坛领袖之一，诗词文赋，样样精通。他的《醉翁亭记》乃山水游记中的千古名篇，“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表达了作者旷达的人生观。全文共用了二十多个“也”字，别开生面，亲切感人。据传，作者原文开头用了五十多个字作为铺垫，最后经过反复修改，只用了“环滁皆山也”五个字，简洁精炼，无拖泥带水之嫌。

炼字是为了出彩，让诗文增色。炼字主要的是炼动词，准确、鲜明、形象、生动，真实的动作比简单的描述更能感染读者，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吧。诗词创作中，炼字的故事屡见不鲜，如贾岛“推敲”的故事，五代的诗僧齐己称郑谷为“一字师”，北宋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等，都是炼字的经典故事。

炼好用准一个字，全诗为之增色，有的也把这个关键的字词称之为“诗眼”。晏殊，北宋文坛巨匠，风流名相，与其子晏几道并称“二晏”，都是婉约词派的杰出代表人物。晏殊有一首《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全词写初秋时候，家妇思夫，彻夜难眠，寄书未得。原来用的是“寒树”，经朋友提醒，改用“碧”字。寒树，深秋了，“凋碧树”，适合初秋景象，一叶知秋，切合时令。南宋的俞国宝本是一穷书生，一日来到京城临安一旅馆，酒后挥笔，在屏风上题词一阙，即《风入松。一春长费买花钱》：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箫鼓，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此词虽然不能跟林升的《题临安邸》相比，但确实是相当不错的。全词构思新巧，情韵无穷，通篇旖旎温婉，风雅秀丽。怪不得已为太上皇的宋高宗偶然读到此词，甚为赞赏，并将原词中的“明日再携残酒”之句改成“明日重扶残醉”，这一改，更加形象生动了。当然，俞国宝也得到了即日解褐授官的优待，那家酒店也因为留有御笔而生意兴隆。俞国宝的才华确实不错，也不是每一个落魄文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呀。

有时候，巧妙地借用前人诗句，并在关键处加以改动，融入自己的作品中，这并不是抄袭，也不是用典，而是对原句的提升，让原句的意境大为提高。晚清名士林则徐曾有一首《过嘉峪关感赋》，其中一联为：“飞阁遥连秦树直，缭垣斜压陇云低。”写出了嘉峪关的险峻，气势磅礴，视野开阔。唐朝的韩翃曾有一首《同题仙游观》，颔联为“山色遥连秦树晚，砧声近报汉宫秋”，林诗虽然脱胎于此，却十分恰当，有身临雄关之感，并用了“直、““压”、“低”等动词，较原句强过许多倍了。北宋的林逋有《山园小梅》一诗，其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成为咏梅的千古名句，贴切生动，写出了梅花的神韵。此句系点化五代南唐江为的诗“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而来的。江为写了竹与桂，却落于泛泛，不够形象，和靖一改，用于梅花，贴切形象，意境顿生。这也是炼字的重要性，每一句诗仅改动一个字而已，效果却大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