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陈：黄昏过后是夜晚

作者简介

莉莉陈 原名陈莉莉，浙江诸暨人，从事学前教育。在《十月》《天涯》《山花》《江南》《西湖》《野草》刊发小说若干，曾获储吉旺文学奖优秀作品奖。

黄昏过后是夜晚

文 | 莉莉陈

　　记忆里有家小旅馆，楼下面店，楼上几间客房。后头有个小天井，横着条很深的污水沟。天井里，二姨与母亲嘁嘁说话，姨夫打着围兜做菜，背景幽深，我感到一种神秘的张力。后来我跟同事自驾游，又到了个小旅馆。小旅馆脏旧，卫生间贴着裸女画，床单闻起来有股霉味。夜里，同事开灯，看见床头柜上停着只硕大的老鼠。回程时，我忽然觉得故事的空间已经有了，一个三维的立体的空间，已成形在我的脑袋里，我对同事说，这个晚上很有意思，我要写一篇小说，就叫总统套房。

　　过了几年，我才慢慢开始写起来，我写东西常常是这样，脑子里先有了一个小小的念头，如果这个念头一直挥之不去的话，就会存下来，存到一定时候，我会把它写下来。在这个空间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四处走动，吃饭喝水发呆做爱。他是个瘸子，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是一个瘸子，但当他一瘸一拐在我的脑海里走动时，我知道，我只能写他了。

　　我认识两个瘸子（这么说没有不尊重的意思），一个是中年的瘸子，在台门里四处闲逛，他是我见过最乐呵的人，整日笑容满面，像要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似的。另一个不喜欢走动，他总是骑着辆自行车，年轻的脸绷着，五官刀凿似的。有回他没骑车，一高一低从远处走来，我紧盯着他，走近些，才看到他的脸涨红了。我想他是一个内心想得很多的人。可能那个中年的瘸子也是。

　　我写一个人，可能是想知道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有些人心里想什么，能很清楚地看出来，而另一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却像隔在一团雾的后面，怎么也看不清。这可能是一种病，在大街上遇到一个人时（这个人给我特别的感觉），我时常会盯着他看。这个时候我的脑袋已经想得很远了，他的脸，他的下巴，她裸露的乳房（在温泉里），她佝偻的样子，还有，他们的眼神。有时候，我会盯着某个细节看很久。我一边写，一边想着那个人心里想的东西，当我进入得深一些时，写得会好些，进入得浅一些时，就会写得很烂。

　　那间总统套房，是我想象出来的事物，它可能不存在，也可能存在，如果一个人想要一间总统套房，就得在心里面建造起来，那需要水泥、砖片，需要一个人心里的力气。在小说结尾时，我本想让这间套房瓦解掉，但写到最后，我不想这么做了。可能写开头和写结尾时我的心境已经不同了，我从忧郁的黄昏抵达了平静的夜晚。所以现在的结尾会好一些，打开一些，也更温暖一些。可能我心里也有一间套房，在写作的时候，它会慢慢地立起来，不太稳，有些摇晃。我向内看见它，简陋，四壁漏风，但支撑着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