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校注》曰:“'莫说’两句:意谓别说古代的陈仲子了,你比他更辛苦且担惊受怕。这是诗人感激、体贴妻子的肺腑之言,也表达了对战乱平息,夫妻团聚的渴望。於陵陈仲子:战国时齐人陈仲子,以兄食禄万锺为不义,适楚,居于於陵,号於陵仲子。楚王欲以为相,不就,与妻逃去,为人灌园。事见《孟子·滕文公下》、《荀子·非十二子》、《战国策·齐四》、晋皇甫谧《高士传》。”(第106页)按:陈仲子为男性,用来指妻子,拟于不伦。因此,注者的理解是难以成立的。造成这种误会的原因是,注者不知道陈仲子事迹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节。《高士传》卷中曰:“陈仲子者,齐人也。其兄戴为齐卿,食禄万锺。仲子以为不义,将妻子适楚,居於陵,自谓'於陵仲子’。穷,不茍求,不义之食不食。遭岁饥,乏粮三日,乃匍匐而食井上李实之虫者,三咽而能视。身自织履,妻擘纑,以易衣食。楚王闻其贤,欲以为相,遣使持金百镒至馀陵聘仲子。仲子入谓妻曰:'楚王欲以我为相。今日为相,明日结驷连骑,食方丈于前。意可乎?’妻曰:'夫子左琴右书,乐在其中矣。结驷连骑,所安不过容膝;食方丈于前,所甘不过一肉。今以容膝之安、一肉之味,而怀楚国之忧,乱世多害,恐先生不保命也。’于是出谢使者,遂相与逃去,为人灌园。”仲子在荣华富贵的诱惑面前,也曾有所犹豫。经过妻子的开导,方才最终坚定了安贫乐道的信念。“莫说於陵陈仲子,百般辛苦累踌躇”二句,须与上文“且期不日归铜马,得遂初心荷月锄”云云串解合诠,方能明白潘先生所表达的意思。这四句是对他的夫人说:抗日战争胜利在即,一旦战争结束,我就回家乡去和你一起过恬淡自适的田园生活。对此,我可是一以贯之、坚定不移的哟!别说我是陈仲子,在荣华富贵和安贫乐道之间徘徊不定,为此而百般辛苦,伤透脑筋哦!附带提及,陈仲子“以兄食禄万锺为不义,适楚,居于於陵,号於陵仲子。楚王欲以为相,不就,与妻逃去,为人灌园”诸事,除“以兄食禄万锺为不义”及“居于於陵”外,其余均不见于《孟子·滕文公下》。该篇与陈仲子有关的文字是:“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锺。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已频顣曰:“恶用是鶃鶃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孟子对于陈仲子,基本上是持否定态度的。该篇与陈仲子有关的文字是:“忍情性,綦溪利跂,苟以分异人为高,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鳅也。”荀子对于陈仲子,也持否定态度。该篇与陈仲子有关的文字是:“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曰:'……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为人也,上不臣于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诸侯。此率民而出于无用者,何为至今不杀乎?’”“於陵子仲”,即“於陵仲子”。赵威后对于陈仲子,仍持否定态度。《校注》中的这一条,钞自《辞源》:“【陈仲子】战国齐人。以兄食禄万锺为不义,适楚,居于於陵,号於陵仲子。楚王欲以为相,不就,与妻逃去,为人灌园……其事迹散见于《孟子·滕文公下》、《荀子·非十二子》、《战国策·齐四》、晋皇甫谧《高士传》。”《辞源》说“其事迹散见于”诸书,大体上说还是允当的。一经缩减为“事见”诸书,就变成“上述陈仲子事,见于下列诸书”,便不符合事实了。这一点,《高士传》就已经错了。《辞源》、《校注》并沿其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