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名医”把我姑姑从“奈何桥”上拉回来

这是我老家县里某镇一位小学老师发来的稿件，我跟他再三核实了相关的事实。经他同意，兹作推送，以飨读者。

说到名医，人们总会想到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医师，但我要说到的他，却身材矮小，衣着破旧，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故事要从30多年前说起。1987年，我的姑姑患了慢性肾炎，全身浮肿，在镇上的医院多次治疗，吃着药症状消失，一停药马上复发，持续了一年多，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姑姑看着身边的病友一个个被阎罗王拉走，整天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去。有一次，家人办事离开仅两个小时，她就把手表存放的位置告诉病友家属，生怕自己一下子死了没能告知家人。

那年大年初一，邻居说起附近镇上有个能治疗慢性肾炎的村医，父亲立刻动身前去打探消息。他骑车穿过大新镇，翻过几座大山，到处问人找到医生家，但医生不在家，好心的村民把他找回来。对方开口就问父亲家里有几口人，养了几头猪，年收入多少，随后用冷漠的口吻说，自己治疗肾炎的秘方是祖传的，你们承担不起医药费。

父亲只好怏怏地离开，这时有个围观的村民追上我父亲，说自己在丹竹镇有个远房亲戚姓黎，是祖传的中医世家，也擅长治疗肾炎等杂症，不妨去看看。

年初二，父亲骑车赶了大半天的路，去了黎医生所在的村子。他跟一个年轻人问路，年轻人爽快地带路，边走边说：黎医生医术很厉害，有一次自己上山砍柴，不小心手脱臼了，动弹不得，黎医生嘎的一声就给复位了。

黎医生的家是一幢低矮的瓦房，老旧的大门，由于风雨剥蚀，几条裂缝可伸进手指。父亲在简陋的客厅里看到泥灰脱落的墙壁上，挂着“妙手回春”“医者仁心”字样的锦旗。黎医生热情地接待了父亲，因天色已晚，让父亲留宿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父亲用自行车搭着黎医生，坐船过西江,颠簸了一天，回到镇上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黎医生说先去看病人，走到镇医院门口，正遇上爷爷背着姑姑，奶奶在一旁扶着。一问才知道下午姑姑病危，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他们来把姑姑带回家。

黎医生说：“背回家去治吧。”

当晚，家里气氛沉重，昏暗的灯光照射着发黄的泥墙，全家人神色紧张，看着奄奄一息、全身浮肿的姑姑，爷爷以谈判的口吻说：“黎医生，病人你了解了，我的家境你也看到了。你说个钱数吧，咱们在费用上'一棍敲断’，如果你能保证我女儿能消肿的话，我们砸锅卖铁也会凑钱给你。”

黎医生对爷爷说：“大叔，如果要消肿，明天就可办到，但还会复发。你还是听我的，一步一步来，急不得。诊费我们先不谈，等病好了再说。”

黎医生详细诊断后，第二天带我父亲回自己家取药，药费分文不收，说是先记着。

就这样，黎医生每隔一周就到我家一次，帮姑姑诊治。姑姑服药一个月，身体消肿了一些，到医院检查，尿蛋白指标开始下降。家人看到了希望，对黎医生开始尊敬和信任起来。

与黎医生聊天得知，他家有三个小孩正上小学，而妻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家四口就靠他一个人维持生活。家人为黎医生的贫困难过，心里更担忧对方这样急需用钱的家境，不知道会要多少医药费啊！

姑姑病情复杂，常伴有感冒等其他并发症。黎医生诊病极重细节，连病人不能吃生盐都提出要求。有一味药叫“车前子”，其他的医生都是直接取来用，他却要择取车前草的籽。有一次，黎医生来得太匆忙，忘记带车前草籽，就让我家人到田野里找。

车前子

持续治疗了九个多月，姑姑的病情终于完全痊愈。经医院检查，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黎医生来诊疗时，爷爷几次提起药费，黎医生都没有明确回复。祖父和奶奶、父亲商量，决定把家里的一头老水牛卖掉，另外除留下当年口粮外，剩下的稻谷也卖掉，如果还不够就先欠着，来年再还。

黎医生为姑姑开完最后一次药时，爷爷把一个装着九千块钱的大红包交给黎医生。黎医生接过红包，脸色一下子变了，在旁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黎医生用两个手指慢慢地撕开红包封口，拿出厚厚的一大沓钱，一张一张地数。大家以为他是嫌钱不够，心里忐忑不安。黎医生数到了780元，停下对爷爷说：“你给我这么多钱是什么意思？我每天诊费加药费收二块九，一共是270天，我只拿780元，其余的你们拿回。”

所有人都愣住了。爷爷硬是把剩下的8000多元钱往黎医生口袋塞，说：“我女儿的病在医院花了两万元也治不好，现在您给治好了，这钱无论如何也要收下！”但黎医生还是拒绝了。他说:“医生就是治病救人的，我只拿我该拿的报酬。”说完，就与大家告别离开。

后面还发生过一件事：姑姑病好之后，有一次黎医生到我们村里，给一个肾炎患者看病，顺便到我们家了解姑姑的情况。出门时在一条巷子遇到我一位堂哥满脸愁容，抱着一个肚子胀着像鼓一样的小孩。黎医生招手叫把小孩抱过来看看。那小孩病了好几天了，吃了很多药也没用。黎医生望闻问切一番，开了一个方子，堂哥跑了几个药店才抓到。小孩吃了后很快就好了，花了不到五角钱。

几年前，70多岁的黎医生有一次给人诊病时，突发中风去世。得知这一消息，姑姑非常伤心。黎医生是农村的一个普通医生，知道他名字的人并不多，他的医术没能传承下来，但我一直记得他的样子，记得他说话的声音，还有他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