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如火棘,热烈你的山。

我没有去过湖北,对湖北一无所知。如果一定要知道点什么,恐怕只有疫情。那时候它是带血泪的,我们的距离是一方屏幕,新闻频道传递了一张红到发黑的地图。

前往湖北的决定,是列车出发前五个小时。直到夜里八点钟,我从车站出来,走在街道对面看着“汉口”两个字,还恍惚着,这座城曾被严肃过那么一段让人心疼的时光。

第二天我们驱车进山,杨叔叔准备让我领略一番,何为山林,何以至山林。一路向前,薄雾绵绵,我睁大双眼,试图收讯这里的山,和家乡的山,有什么样的区别。

十一月底我去了广东清远,见识了当地的山,有一种古灵精怪的随意感,高高凸起的山顶,仿佛一颗颗玲珑的虎牙。对比九月途径的祁连山脉,那般雄浑的广漠气势,是清远没有的。清远的山像一株株独立又需要关怀的幼苗,祁连的山,是悲壮的诗篇,是绵延不息的时光长河。

此时我们身处湖北京山,直到抵达一处高点,我望着迷濛之间的山脉,它们肩膀宽阔,彼此相依,远处之远目不能及,近处之近亦如星辰。我站在一潭澈泉边,北风呼啸——即使处在半山腰,都能强烈了这无由但并不无情的北风,刮过脸颊刮过耳边,吹乱头发。但风让人很清醒,像杨叔叔的意志力。

眼前,是好几株已经落了叶仅剩枝干的瘦树,它们的背景是一座不远不近的山,彼此孤立,彼此陪伴。山的另一面是一口泉眼,它太微渺了,甚至我拿着微距镜头,隔着一方水潭,也拍不到什么,只闻汨汨。但,它滋养了这座山。我想起了三江源头,在青海的一处泉眼,由当地人默默守护,这一眼,养育了我们的民族。

/微渺的泉眼

继续行走,在冬日的萧瑟中,山里却能随处知遇热烈的红。杨叔叔说,它们是火棘。夏有繁花,秋有红果的火棘。漫山遍野,我们的车轮滚动到了山中任何角落,它们都在,如陪伴一般地静静生长,汹涌澎湃。

杨叔叔特地停了车,让我仔细拍摄火棘。我熟悉它,我和它也算是老朋友。在家乡的冬日,我一个人徒步在山林之间,带着爷爷的旧剪刀,对着同样长着红果的菝葜、冬青、枸骨一刀又一刀,它们经常出现在我早期的作品里,我的手段残忍又值得原谅。

火棘树上挂了非常繁密的果子,从秋天一直到严苛的冬,它们成就了一座山在万物凋敝之下的涌动。在枯萎的衰弱的此时此刻,它们宛如红色浪潮,燎原了生命的意志。我是拍不尽它们的,没有秩序但仿佛有迹可循的枝枝叶叶,有一股强烈但平静的历史卷轴感,被摊开对话的人群,既需要相互依存,又自由发散至天涯四海,不曾谋面。

我们登高望远,俯瞰整个工程,千万收于眼底。曾经的一座座孤荒,在杨叔叔的双手之下,有了行走的路,有了相承的水,有了一万种可能性。他们先行走到了高处,一株干树立在他们的身旁,我从下方仰看,他们犹如雕塑。身体里充满温厚的力量和强壮的能量,在漫长艰辛又洋溢希望的岁月里,泼墨成画。

往山下绕,一处林子里依是枫红点翠,层林尽染之态犹然。我们往林子徒步,地势高处往下流淌的一溪幼泉,澄澈空灵。植物倒映在水中,奇石点衬了植物。

林子里有诸多奇石,自然天成,并未经过人工雕琢,形态各异,千秋百态。不知是奇石倚靠了秋树,还是秋树环绕了奇石,落叶铺满山间,宁谧自生美,无关时代的美,也有一种误入深林秘境的芳心荡漾。

和当地人聊了几嘴过往云烟,顺着小道下山。工程基建尚在革命路途,未来可期亦势在必行。看似没有呼吸的沙山,一动不动,在清孤的北风之下,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晦涩。但可贵,它们的存在,十分可贵。

回城的途中,见到了立于枝头的喜鹊,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儿的鸟。潺潺的溪水中有野鸭畅快地游淌,如果我们不行于此路之中,它们便是一幅桃花源幻象,自然而然。

游老师说看完群山,倍感身心适意。杨叔叔说,山中能给予人的,我们很难了解完全,一株普通的野植,不想是止血利器。山中丰盛,四季通透,行于郊野之间,饮风识花,亦已明志。

智者乐水 仁者乐山

智者动 仁者静

智者乐 仁者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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