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单身男青年的婚姻困境:七年相亲过近百个女孩 | 三明治

Eleesa在十月的短故事写下了这个具备强烈公共意义的故事。一个村子里男性青年的婚姻困境:“作为计划生育最粗暴时期出生的一代,谁也没有料到几十年后每个村子里几乎都有十几个老大不小的光棍。”

要写完并写好这个关涉到她私人生活同时又具备复杂社会背景的故事并不容易。“有太多主流宣传意识形态的东西让太多人陷入《楚门的世界》式的粉色泡泡里,有时候太多的观察和思考像是一种负担,我甚至羡慕那些沉醉其间的人们。在老家的村子里,我看到年轻人和中老年人一样沉醉在符合其需求的抖音短视频带来的快感里,而很多生活中的矛盾和冲突,总是被掩盖在其背后,但又切实的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想要去把观察和思考记录下来。”

在与编辑的不断讨论与修改中,最终作者给我们带来了这个故事。“报了三明治的短故事写作课是十月份最正确的选择,也是我目前上过最棒的写作课,感觉到了授人以渔的快感,毕业好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自身语言的被肯定,是赚到了。这一次,从婚恋状况去切入去写故事,以后还想要去写更多自己想写的东西。”

文|Eleesa

编辑|旁立

哥哥从二十四岁开始相亲,相了七年亲,见过近百个女孩子,直到随着年岁的增长,能相亲对象也越来越少。

疫情刚开始时一家人都在西安,妈每天刷着抖音上各种方言版不让出门的视频,几乎一个周都没出家门,后来一回到老家村子里,就每天不停的四处走动去打听谁家有未婚姑娘,关于防控防疫的各种宣传渗透在村子、街上的角角落落,比起防疫,对我家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给哥哥找对象,对村子里大多数适龄未婚的男女家里来说也是。

在高速公路的收费站,

特警、交警和医护人员在查检过往车辆信息,

并将持外地身份证的人员遣返。

疫情期间村头防疫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

元宵节的夜里也有人值

在老家商洛,很多父母从子女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开始给张罗找对象,六零后的爸妈是农民,在25岁结的婚,哥哥二十四岁时家里才开始意识到要给儿子找媳妇,这在当时,都算晚的。

老家村子里长年空落落的,

长年生活着的只有老人和还在当地上学的学生

爸妈在我们还是小学的时候就去西安打工了,哥哥和我中学时候起去到家更近住宿和吃饭都更方便的隔壁镇上学。哥哥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他的好多同学去了南方工厂打工,也有的去上了专科学校。刚从学校出来不知道能干什么的他,在西安的第一份工作是给在一个给商场送盒饭的夫妇帮忙切菜,那会儿各种外卖还没有兴起和盛行,据说那对南方夫妇一年的生意有二三十万的收入,但哥哥每个月的收入是1000元。

镇上的中学,有初中、高中的学生,初中毕业后有的继续在本校读高中,学习好的学生会去县城的重点中学读书,还有的不想继续读书就辍学去外地打工了。

后来他被一个信任的亲戚叫到一个叫湖南衡阳的地方,说是工作轻松还能挣大钱。他在离开西安去湖南工作了一个月后找家里要了八千多块钱还找各种借口继续要的时候,妈妈只身一人去了衡阳看哥哥,哥带着妈出门就打车,去衡阳市的景点四处转,还天天带妈去下馆子点一桌丰盛的菜,并给妈讲述他的赚钱计划。一群人聚在一起每天上课、打电话是工作日常,一幅看起来平时伙食好还能赚大钱的样子,但妈一点都不相信一群人坐在屋里不劳动天上会掉馅饼的白日梦,哥哥被洗了脑,死活都叫不回家。妈报了警,把倔强甚至哭喊的哥哥拽上了回家的火车,回来后大半年内他都怨妈坏了他要成为大老板的好事,被妈好心劝离的把哥拉入传销火坑的亲戚也怨了妈好久。

用清醒过来的哥自己的话说就像妈刚去找他时被招待的路数一样,一开始自己也是被糖衣炮弹轰炸并沦陷了的,那是传销组织拉新人头的手段,不到二十岁的他看不透。

后来偶然的机会在西安一个新兴的早市找到一个免费的摊位,就开始了他的摆摊生活,花椒、八角、桂皮等调料,木耳、银耳、黄花菜、核桃、桂圆、红枣、枸杞、百合……只要赚钱他都卖。

小伙子看起来吃苦、踏实,摆摊挣不了大钱,但比去南方工厂上班好点。一同摆摊的很多人都给他介绍过对象,一般都是自家亲戚或熟识的人的女儿,谈了几个没成,家里也都觉得不那么知根知底的可靠。

为了给哥哥找媳妇,家里盖在老家爷爷奶奶那辈儿建起来的地基上盖了新房子,相亲见面的女孩子一般都和他一样中学毕业,没接受太多教育,也有介绍的大专学历在公司上班的,哥觉得不合适,也就不见,但会介绍给上过大学比他小两岁的表哥。表哥比哥小两岁,虽然哥是外婆的长外孙,但家里也没落下让他抓紧找对象的叮嘱。有时候相亲连续一天见一个,一般媒人会把双方叫去自己家,哥去时要拿一大袋水果糖、瓜子、香蕉、橘子之类。届时女孩的家人、朋友都要过来帮忙看下把个关。男孩子空手去别人家相亲不礼貌,也不太好,到时候大家吃着零嘴说着话也不至于太尴尬。

有次因为相亲对象是我小学同学,虽然小时候经常玩但小学毕业后再没联系过,几乎都忘了人长啥模样,妈听说是我同学硬要让我跟着去,好像因为我的那层同学关系女孩就和我家多了一份亲近性,可以对成就哥哥的婚姻大事有所帮助。

我记得同学谢月(化名)来见哥哥时,一起来的还有她爸妈、朋友、以及心智不正常的弟弟。媒人家两口子、抱着外孙的女儿、还有村子里窜门的人,都一下子挤到一起,男女主角会有强烈的被打量感,大家七嘴八舌的(地)先聊起来,同学父母会趁机问东问西,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似闲聊的提问阵仗,让人回答起来多少会紧张不自在。在这次尴尬的相亲体验之后,谢也没能成为我的嫂嫂。

有一年春节回老家时,和妈妈关系好的阿姨介绍了自家亲戚的女孩子G给哥哥,女孩第一次要来家里见面时,妈里里外外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并让我把客厅和各个房间的地板拖了好几遍,农村自家盖的房子面积大,浅色地板又很容易脏,那天地板被擦的锃亮,拖到我腰疼。妈妈拿出了夏天酿好的葡萄酒,给桌上摆满了柚子、碧根果、瓜子、糖果等各种水果零食。在媒姨一家和我们一家人人闲聊的间隙里,哥哥和那个女孩子互相看对了眼,这让我们一家人都开心了起来。

有一天晚上,哥哥带着女朋友一起去我们小县城的山上公园玩耍,一起放孔明灯和烟花,许愿灯衬着布满星光的夜空,就像是童话《长发公主》里漫天的许愿灯般温暖迷人,当手里被点燃的烟花棒在夜色中燃起迷人的火焰时,照亮了哥哥和女孩的脸,他有点羞涩但很开心的笑着,看上去有点傻里傻气,但那种幸福的感觉,是多年来我在他脸上从未见过的。

那时候我还在大学,开学时哥哥带着女朋友去学校送我,他们走在一起时哥哥搂着女孩的腰,或试探性的牵起手,看到那情景的我也快乐起来。妈给我打电话时会经常开心的希望这次可以把婚结了。

谈了几个月双方家里就商量定了亲,后来哥哥在西安自己摆摊做生意,女孩子一直留在老家镇上的工厂上班,情侣间好几个月不见,有次女孩子来西安要到家里来,哥哥太忙撒了谎没让人来,他忙完再去找人弥补时人死活不见,纠缠过几次也于事无补,结果是他把这场一家人都计划有望在年底结婚的姻缘搞砸了。

爸妈开始无休止的数落他、从撒谎事件引出一系列问题指责他的不是。

哥说,虽说给人许诺了以后要在西安买房子,但人嫌家里只盖了一层房,而村子里的大多数人,在十几年前就盖了两层楼。在我们老家,很多人盖了两三层的楼,但通常只有一楼装修了,空着的二三层楼,长年在外打工的人们不常住,虽然花了几十万,但出去是脸面。

村子里十几年前盖起来的房子,刚开始盖房子村子里人是互相帮忙因为以后自家盖房子也需要别人帮忙,但后来就演变成需要按劳支付工费。

那是哥哥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失恋后的他每天都很痛苦,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出门,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他甚至觉得这辈子都不想要再找对象了,说自己看透了。

妈看见哥哥整个人的糟糕状态,怕再叨叨哥哥会受到刺激,也只能想着以后再托人给介绍新对象。

那一年九月有一天哥哥突然说想去兰州看看有什么生意可以做,妈担心他人生地不熟,去了还要花一笔不必要的费用。当哥打电话给我倾诉时,我建议他去,做不成生意就当出去散心了,在网上帮他订了票,也帮他成功说服了爸妈。

哥哥提着我放在家的电脑包,塞满了随身物品,买了一张一百多块钱的火车票,去了兰州。

他去在兰州买了房安了家的表舅舅家住了一晚,舅舅做调料批发生意,但他知道那个钱他挣不了,甘肃的初冬很冷,他四处打听兰州的特产,有次天快黑时,独自一人走在没有人家的野坡上摔了一跤,滚到了坡下,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幸运的是爬起来,碰到一辆开过来的面包车,被好心人带到一户人家歇脚的时候,闲聊中知道了当地村子种了大量的百合,并有几家牵头收购的大户,百合比他在西安时摆摊卖过的便宜,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做的生意。

那一年他25岁,做百合的收购、批发和零售,也开着车往返西安和商洛收购和批发核桃,爸妈给他帮忙,忙碌完一个冬半年后,小赚了一笔钱,忙碌起来也多少驱散了一点失恋的苦楚。

和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一样,长年奔波在外,虽然一直处于城市生活的边缘地带,但早已不能像父辈那样回到农村去耕作生活,年老后的生活状态也没有直接的经验可循,买了房也让他在相亲的时候也会更有优势。那时候西安的房价还是五千多一平,首付的30%只有十几万,也没有严苛的限购条件,在我的各种怂恿和鼓动下,哥给自己买了房,两室两厅,不大但够住,之前靠自己买房子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好像整个人也有了底气多了自信。

村子里大多数男孩子,不管是家里盖房子还是买的房子,都会花掉父母半辈子在外辛劳打工攒的钱,还得到处向亲戚朋友们借,养老钱会一直存不够。

那个和哥都订了婚又分手的女孩子,很快就被同为老乡知道情况的西安邻居介绍给了自家儿子的小舅子,哥自此暗暗恨透了那邻居。

哥哥冬半年每天都会早起晚睡忙到昏天黑地,平时很少接触到女孩子,也没有时间去处对象。因此长年在外生活的我们一家,每年春节回家的头等大事是给哥哥相亲,春节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走亲戚,而是在各种牢靠或陌生的关系里给自家儿子介绍对象,连平时八杆子搭不着的亲戚也要联络。

曾经有一次,爸妈和亲戚们都觉得是哥哥长期在生活中接触女孩子比较少,所以让他跟着表弟去南方的电子厂打工,挣不挣钱不重要,也不要舍不得给人花钱,可是一定要努力谈个对象,最好能带回来结婚。但是哥哥去待了一个月,受不了流水线上的工作,还因车间太热敞开衣服被基层主管训斥时很强势的骂了回去,并果断辞职。

他觉得工厂的年轻人看上去都像是被打磨的统一规格零件般没有生气,以至于那领导估计没料到还有人敢当众冲撞他的,不过对他来说那份工作不重要,也挣不了钱,他也干不了那种人像被规训成人肉机器一样的活儿。就背着行李去了杭州,在西湖边上,找了一个导游带着自己逛了西湖。带着他未完成的谈对象使命回了西安。

随着哥年岁的增长,能相到亲的女孩子越来越少,每当相亲回来爸妈指责并让哥反省期间哪里做的不妥时,哥哥的脾气经常会控制不住的暴躁起来,村子里曾一起玩的很多男孩子都结了婚,他甚至成为其中唯一一个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的人,即使他是唯一一个在他的玩伴中25岁靠自己在省城里买了房子的。

一年一度的春节时候,因为朋友大都结了婚,他甚至没地儿串门,有时候会坐在我面前突然叹气,我只能试图安慰他。

家里日常吵架最多的事情,基本上都和哥哥的婚姻大事有关。

我讨厌哥哥脾气暴躁的样子,讨厌家里时不时因为一些无关紧要小事的吵闹,这些在人内心滋生出自卑和羞耻感, 很长时间我觉得哥哥的婚姻大事不顺多少是受到这种不健康的原生家庭关系的影响。直到后来成熟些才意识到那是家里人交流的一种方式,前一秒鸡飞狗跳,后一秒又暴雨骤停,一切情绪在短暂的爆发后又被瞬间遗忘又恢复互相关爱,切实发生过,但又像是没有。

没有结婚一直是让他最为受伤的事情,有时候和他吵架,特别生气的时候会拿这件事刺激他,总是能直击要害,虽然事后我会懊恼不已,觉得自己特别残忍。

事实上,在老家的婚恋市场中,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女孩子在这种形式的婚恋市场中上是很占优势的,即使有的女孩子口碑不好甚至离过婚,也会因为作为这个特定社会空间下稀缺的女性而在婚恋市场中拥有更多选择权。甚至在熟人社会关系中出现了介绍对象收费的规矩来。

作为计划生育最粗暴时期出生的一代,谁也没有料到几十年后每个村子里几乎都有十几个老大不小的光棍,谁家若要有个女孩子,就是香饽饽了,就算丝毫不沾亲带故的人也会打听找到家里来,并希望能娶回自家做媳妇。

彩礼再多也要凑齐,女孩子要求在镇上或县城买房,即使自家村里刚盖好了房子,平时不怎么住也都要买,这是形势,最重要的是要给儿子找到对象。制衡天价彩礼的强有力制衡法宝是自由恋爱,明白事理的父母只要孩子过的好就行,但也有女孩子会因此成为家里哥哥或弟弟的牺牲品。

让子女成家立业,在大多数父母看来,是自己的责任,也是使命。

外婆家的村子,在距离街上一公里左右,好多人沿路盖起的三层楼。公路沿线近年盖起来的新房子,有的是给儿子娶媳妇准备的新房,自己还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在外打工的话大多租住很便宜的屋子,自家几十万盖的房子却长年空着。

爸和哥都不抽烟,然出门必须带上几盒烟,并且要见人就发烟、多寒暄问候,长年不回来要努力给人留好印象的理念,万一哥相过亲的女孩子家来村里打听,人也可能帮忙说上几句好话。

小外公、姑婆、舅舅、小姨、姑姑、和爸妈关系好的人,通过他们熟识或即使能扯上关系的人,几乎都给哥哥介绍过对象。熟人社会关系网络在促成一场婚姻中显得尤为重要,这意味着有没有更多可能的渠道去帮哥哥找对象。

一个男孩子结婚,不只是一家人的事情,甚至所有亲戚关系里春节期间的头等大事。哥哥作为外婆的长外孙,每次春节回去在外婆家,外爷、舅爷、舅舅,小姨,还有爸妈都会将哥哥围的水泄不通,各种指责并教导他在相亲时怎么和女孩子说话,怎么和人相处。可是他们的经验也许都来自于几十年前他们结婚时候的经验,或许他们只是想要为促成哥哥结婚的事出一份力,实际上并给不了太多实质有用的建议,有时候甚至是错误的。

爸爸的牌友——村小学的一位老师今年年初介绍了自家表妹的女儿给哥哥,姑娘的爸爸是哥的小学老师,她是哥的小学同学,长年在上海打工,过年回来和家人住在自家西安的房子里,那几天姑娘家的小区因为刚开始的疫情好几户人家被拉走隔离了,介绍人和爸妈一个劲的让哥哥开车出去找那姑娘约会,他们觉得约出来坐在车里聊天是相对安全的,这件荒诞的事在我顶着被狠批了一顿的压力后阻止了。

有时候爸晚上去打麻将我会陪妈睡,她整宿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的问并确认我还有哪些女同学没结婚,有的女孩子是我同学的姐姐,妈也会恨不得我赶紧和多年不联系的小学同学疏通关系,并帮忙传达利好消息出去。

爸打麻将回来妈必然会借此大吵一架,“儿子都没媳妇怎么还好意思出去露脸打麻将,我都不好意思出去串门子”,爸觉得麻将桌是长年在外打工的人们交流各种信息的集散地,哪怕输了钱,但麻将桌上的闲聊中,会更多些了解村里一年到头发生的事,会有更多机会知道谁家还有未出嫁的女儿。

妈的电话在过年回家的那几天几乎会不间断的响起来,有的是托人给哥介绍对象的,有的是给自家儿子找对象借机找妈套话打听女孩子消息的,但凡有适合自家亲戚的女孩子这种信息,人们串门断不会说漏了嘴,人知道只有妈嘴里知道很多信息,也会不小心说出来。

在我看来,在和女孩子相处这件事情上,哥哥确实不够聪明,也不太会。只要相亲的女孩子稍微表现出拒绝的意思,他会立刻变得不自信并烦恼起来,他会跑过来给我倾诉:你说人说这话是啥意思,每次说话怎感觉都爱答不理的。

我想,再怎么正常的人,在连续多年未能达成人对其希望娶个媳妇的期望后,是不是都会像他这样敏感自卑且患得患失。

随着年岁的增长,每个村子里都是越来越多的光棍,越来越少的女孩子,年长一些的男孩子会顺着合适的年龄不得去找更年轻的女孩子相亲,而比哥哥小五六岁的男孩子们,可能还没有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婚姻面临着怎样的困境?而这已经开始的婚恋困境会持续到什么时候不得而知?

三姑家的表弟经常来我家玩,26岁的他,比我哥小五岁,已经有五六年相亲经验了。表弟有一个弟弟——我的二表弟,长年在上海打工,好多年都没有回家探望过父母,而每次只能和三姑、姑父视频联系的二表弟谈了个女朋友,三姑就在外人面前各种夸自家小儿子的好,长得帅气,还谈了对象让人省心,就好像这能多少弥补大儿子作为家里的嫡长孙多年来相亲未遂带给她的心焦和挫败感。她一直盼着小儿子可以把未来媳妇带回来瞧瞧,可二表弟总是很忙,只能通过手机得到他的讯息。表弟觉得自己的亲弟弟从来都没有在父母需要的时候在出现在身边去帮忙、照顾、关心过哪怕一分钟,就因为有了对象,作为老大的他会因此常被亲妈贬损,他恨这一切。

三姑总觉得她家村子里盖的房子和镇上小区买的独门独栋的三层小楼等主要都是她多年来辛苦做各种生意挣的钱,不管是在外人面前还是当着表弟的面,她会经常强调这一点。在表弟眼里,这是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自尊的碾压,他恨自己的亲妈。

每次被家里安排去相亲,他高兴就去,不高兴就来我家玩,哥哥就像是他的难兄难弟,而我爸,他的舅舅,经常先会好好的把自己的外甥安抚一番,再帮着姑姑(他的妹妹)说说好话。

有次表弟过来玩,下午我们一起结伴去姑姑家时才知道,那天上午姑姑安排表弟去相亲,他不开心就溜到我家了,我亲眼看见姑姑见到表弟扑过来跪在地上,不停的给表弟作揖磕头,哭喊哀求着,表弟愤怒地一脚把插着电的电暖器踢倒了,我顿时被吓愣在那里,瞬间害怕又羞耻。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三姑如此可悲、可怜。

姑姑从小觉得自己家光景比别人家好过,到我家敢数落我妈过日子(她的嫂嫂)的各种不是,说即使她买了很便宜的手机在外人眼里也会觉得很贵,会得意的说自己戴了几十块钱的合金耳饰村里人会以为是金的,并惊讶地笑着问我怎就一眼拆穿了她。会在坐别人家的车时感觉没有她家的舒服并无所顾忌的说出来,她家的车是一辆七八年前十几万现款买回来的雪铁龙。

但是在表弟前途未卜的婚姻面前,她被气病去过医院,她的尊严被踩的稀巴烂。我一直不喜欢她,但那一次我可怜她。

每年的正月十五,是祭祖坟散灯的时候,过了这一天,村子里长年在外打工都会在家歇脚般的待了不到一个月后沿着新建起的公路、铁路、航线返回在外挣钱的地方。因为年初的疫情,很多人被困在家里,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人们陆续扛起镢头去挖地,好多年因父辈们外出打工被荒芜了且没了清晰所属权分割界限的土地,又重新被松土,播种。

一直到四五月份的时候,还待在老家的爸妈对哥哥今年相亲有果的期待几乎落空,有一天,三年前和哥哥相过亲的女孩子的母亲,突然打电话问哥哥的情况,妈听闻人主动联系高兴的不得了,这婚事有望。

那女孩子中学毕业,30岁,三年前家里找人去说过亲,哥哥和女孩联系了一段时间,无果。兜兜转转,却还是她。

哥哥定亲的那一天夜里,妈说多年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

婚礼定在国庆当天在老家办,家里整个夏天都在筹备即将到来的婚礼,重新装修屋子、换掉所有的灯具、采购婚庆用品……向来惜钱如命的哥哥给嫂子买了近3000块钱的婚纱和秀禾,在老家一般结婚都是租,通常不到一千块。

老家的村子是自太太太爷爷的那一辈繁衍而来的,整个村子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同祖同宗。小时候谁家有喜事整个村子的人都会去帮忙,会请一位有威望的老者来主理后勤事务,再找一位在当地有口碑的厨子:厨子不仅会做菜、也知道大概需要准备多少桌饭菜、需要准备多少食材,村里的男人们要负责借招待客人的桌子、椅子,以及上饭菜,女人们负责洗菜、洗碗,烧火做饭。

而如今,通常都会去街上找专门承包宴席的师傅来,他们会带着桌椅、灶具和厨子,男人们需要给桌子上铺好一次性的塑料膜桌布,帮忙端盘子上菜,分发一次性的塑料纸碗筷酒杯就好,女人们大多只需负责凑热闹。

哥结婚的前两天,家里聚集了很多村子里的人,伯伯大妈叔叔婶婶会来看看装饰好的新房,根据那被p的好看的结婚照去发表一些赞美之词,那个经常吵吵我的哥哥在大家看结婚照的时候突然聚集了村子里夸一个成年男性的诸多好词。

我带着堂弟、表弟们一起给布置了婚房,并负责装饰婚礼当天迎亲的婚车。接新娘的头车用的是做灯饰的堂哥的奥迪Q5,其余十几辆是提前和亲朋好友约好的。我把每辆车前面要放的叠好的大红被面,贴的喜字,还有车镜上绑的彩带做的拉花分发给了司机们。在老家,近几年买车的人有很多,车不贵,通常是十万左右的车,会花费掉一个家里两三年的收入,结婚迎亲时能找够亲朋好友的车最好,车不够则需要花钱租。

哥哥在兰州一起做生意的朋友连夜赶过来,开着他的蓝色宝马车,一起来的还有他那在村子里人看来穿的气派又气场十足的媳妇,着实给哥及家里长了一把脸。

婚礼那天下着小雨,婚庆公司的人一早就在家门口搭起了台子,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像是被公放的网络流行音乐呼唤到我家来。很多熟识或不熟识的客人见了面都要礼节性的寒暄问候,有的人是只从亲戚们嘴里听过的,有的人是长这么大一次都没见过的。我曾想过如果结婚断不会请不熟识或喜欢的人来婚礼现场,可是看到熟识或不熟识亲戚们的那一刻,心里会暗自开心,这是多年来一直在外的人很少感受到的那种暖意,虚幻到像是不真实。

按习俗新郎出门迎亲前要祭祀祖先,当哥哥在司仪的指示下跪别爸妈的那一刻,在这么大喜的日子里,我一直努力眨眼不让激动的眼泪流出来,那一刻,我也看见了爸妈眼里一直在努力克制却还是流出来的泪。

作者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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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年初的疫情,做了一份政府宣传相关的工作,在做之前想过这肯定是对自身语言的一种谋杀,不会受经济大环境的影响、旱涝保收,即使是乙方。每天写粉饰太平的东西,会做到让自己恶心。在西安最发达的信息服务业软件园区,有很多5g、人工智能、工业大数据等听上去高级时尚的概念,却写的是政府宣传范式的文字,在工作的过程中自身的可塑性比想象中的要让自己惊讶,但始终厌恶那种假大空式的宣传范式,内心会有为写下那些东西的强烈羞耻感,整个人像是撕裂的,每天去写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痛苦。

九月初,辞掉了工作,想要去做一些内心渴望的事情,十月哥结婚,期间一直在帮着准备。如果一直在软件园区的话,会每天为软件园牵头主办的十月份的全球程序员节即使有外包出去的宣传事宜忙成狗,参与进去好像很高大上,但我清楚那些事和我自身的生活本身无太多关联,唯一的好处是会增长虚幻的见识。

之前上过三明治的线下写作课,期间一直在关注,此前脑子中经常有想写作的冲动,但这是第一次去尝试非虚构写作。看过胖粒的《don`t cry,girl》,当时很惊讶写此文的勇气和坦诚,也让自己萌生了想要去写下真实生活的想法。虽然一直有不定期用文字记录生活的习惯,却一直觉得自己并写不出什么,所幸的是,写作课上遇到了胖粒。

当写完说可以被发表时,其实是有被惊喜到的。也为自己能真正写想要写的东西并得到某种程度上的肯定感到开心。

当观察到文中的那种婚恋状况时,我曾经一度想要天真的去做一些社会学研究,这次以这种非虚构的写作形式去表达出来,感觉很好。

在确定选题时,有很多事情想写出来是需要勇气的,大家好像都习惯了在社交媒体上去展示那些生活中的自以为的高光时刻。一直觉得没有点倒赞的程序设置是不合理的。看Elena Ferrante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时,两个女主角的成长经历应该和大多数普通女孩的成长的情感经验类似,会让人去思自身生活所面临的类似矛盾和困境。一直觉得矛盾和困境是全人类生活中的常态,而要去正视那些生活中会刺痛到人的东西,并去讲述出来,是需要勇气的。

和朋友聊天时,说到没有勇气去呈现太多矛盾的个人生活情感时,看到胖粒在写作群里鼓励min时,突然意识到,生活从来都是以真实的面目待你,而去尽可能诚实的记录下来,是对自身生活的一种真诚态度,你讲或不讲,那些事情都切实的在生活中发生过,这一刻大概就是更深一点的去认识了自己吧。

如果不是去写这个故事,我一直以为以前发生过的很多事在我的成长经历中是空白的,在写作过程中突然就自然而然的记忆起来了,清晰切实,我为自己能再次想起并记录下这些事情感到开心。

我们这个国家有太多主流宣传意识形态的东西让太多人陷入《楚门的世界》式的粉色泡泡里,有时候太多的观察和思考像是一种负担,我甚至羡慕那些沉醉其间的人们。在老家的村子里,我看到年轻人和中老年人一样沉醉在符合其需求的抖音短视频带来的快感里,而很多生活中的矛盾和冲突,总是被掩盖在其背后,但又切实的影响着人们的日常生活,想要去把观察和思考记录下来。

报了三明治的写作课是十月份最正确的选择,也是我目前上过最棒的写作课,感觉到了授人以渔的快感,毕业好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自身语言的被肯定,是赚到了。这一次,从婚恋状况去切入去写故事,以后还想要去写更多自己想写的东西。

谢谢胖粒在整个过程中的指导和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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