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韵丨张剑迟:童年的乡村夏夜
盛夏之夜,溽暑难消。行走在小城的街道上,聒噪之音搅闹着耳鼓,这时我便想起童年的乡村夏夜。
夕阳还未完全落山,培洪爷爷右手摇着蒲扇,左胳膊夹着一领苇席就到了村西的街口。
他先用一把大扫帚清扫卫生,然后将苇席铺在扫过的光亮地上。培洪爷爷是县供销社的退休职工,家里没地,天天吃饭早。
他坐在苇席上,摇着蒲扇,等待着,等待着……
夏夜,村西的街口可是避暑纳凉的胜地。
它往西二十多米是苇河滩,南北两侧是深深的胡同,无论从哪个方向来风都会在这里交汇。
晚饭后,街口的人渐渐多了,先是孩子,接着是男人,最后是收拾好碗筷才出门的女人。
男人们多是带着蒜味或旱烟的焦香味开讲“天下”的,话题纵横南北,跨越万里,谈古论今,飘忽千年,国家大事,乡野趣闻,或真或假,或俗或雅。
在这夏夜的街口,故乡的无数英雄人物和传奇故事伴着清风星月缓缓地走进我的心田,浸润着我的魂灵。
抗日英雄郭清洪,莒镇董屯村人,王克寇老二团的侦查排长。
他打起仗来是“郭疯子”,侦查敌情是“郭猴子”。
他机智勇敢,战功无数,历经无数次枪林弹雨,走过了八年抗战。
解放战争时期,他在村内养伤,被反革命分子阴谋杀害。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本村的红枪会首领——张玉珠,威震方圆几十里。
他头戴礼帽,腰挎两把盒子枪,骑着马从苇河土桥上飞奔而来。
到村前,离鞍下马,牵着马缰绳,和村里的兄弟爷们打着招呼,慢慢地走回家中。
语言奇才——鸭子。
他说话诙谐幽默,深受村人喜爱。
鸭子死后,出殡那天恰逢暴雨,墓坑里灌满了水。
下葬后,棺材在墓坑里漂浮着。
最终,棺盖上站了五六个人,才将棺材压进水里。
村人说,鸭子这名起得真邪性,死了也扑楞水,也得洑水。
……
在大人们的谈天里,我们慢慢知道了村里的街巷、池塘和老树,都是有故事的;
村里的大事小情都是有规矩的;
村里的老实人也有传奇经历。
灵异类的怪谈传说也是有的——内容精彩得很!
在大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中,在活灵活现的人物形象中,我们听得津津有味,忘记了夏季的闷热和蚊虫的叮咬。
我们就这样浸润着鲁西北古老的乡土文化,接续着一辈辈信奉的朴素“死理”。
从此,我们有了英雄情节,有了是非对错的标准,有了善恶美丑的参照……
在这夏夜的街口,幼儿的快乐就像吃自助餐:
有的在人群里追逐打闹,有的坐在妈妈腿上听故事,有的躺在苇席上数星星。
渐渐地,孩子们在母亲的童谣声中,在母亲摇动蒲扇送来的凉爽中甜甜地睡了。
夜渐渐深了,街口起了丝丝凉风。妇女抱着熟睡的孩子最先离场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自家男人,明天还要早起干活,早点回家睡觉。
夜风渐起,人们沉浸在凉风的舒爽中,话题渐渐少了,有的摆弄着蒲扇,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打起了瞌睡,有的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在短暂的静默中,不知谁开了口:散啊?明天还要干活。于是,众人在松松垮垮中散去了。
人散曲未了。
夜的天幕下,蟋蟀在草丛中依然弹琴,群蛙在芦苇荡和池塘里继续咏唱,一两只蝉惊出惶恐的嘶哑……
在大自然的天籁中,在夏夜的怀抱里,童年的村庄静静地睡了,我也睡了……
■作者:张剑迟 ■编辑:王晓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