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刘伯承师长一起,出征山西——我的抗战往事(二)
四、同国民党进行的合法斗争
一九三七年九月三十日早上,我们在老百姓的欢送声中离开了庄里镇。这天晚上住美原,行程六十里,第二天继续朝东北方向前进。先后经过蒲田、澄城、合阳等县城,于十月五日到了韩城县南面的芝川镇,准备在这里东渡黄河,然后到山西省南部改乘同蒲铁路的火车北上,以便去迎击日本侵略军。但韩城县的地方官却以种种借口拒绝协助我们渡河,不给我们船只。几经交涉,均告无效。结果使我们耽误了一天时间。我们估计,这是有人暗中指使,是有计划地阻挠我们的抗日行动。后来我们刘伯承同志不得不对他们说:我是国民革命军的师长,是奉命去抗击日本侵略军的,如果你们要故意阻挠我们渡黄河,贻误了军机,我有权拿你们问罪。据我看这是在新的形势下,我们刘师长利用合法地位,同国民党进行合法斗争的开端。最后我们胜利了。
一九三七年十月七日下午,我们离开了芝川镇,渡过黄河后,到山西省的荣河县老城宿营。
芝川镇近旁的黄河渡口,河面很宽,根本看不到对岸。我们上船以后,足足坐了两个半小时才上岸。我们坐的木船很大,一艘大约可以坐两三百人,靠船头的地方,还有两把类似关公用的大刀,交叉着树立在那里,大刀上还挂着不少铃铛。每当船身摆动或遇着风时,铃就乱响。据说这是船上的一种传统设备,名叫“春秋刀”,看来是一种古代仪式。
一到山西省境,我们在村庄的墙壁上看到了这样的标语:
一、人民一齐武装起来,努力救国;
二、铲除汉奸;
三、制裁坏官坏绅坏人,扶助好官好绅好人;
四、实行合理的负担与主张公道……。
一共七条,按照格式,写得整整齐齐。
我当时想,能够对老百姓做这样的宣传还算不错,如果能付诸实现,当然更好,后来发现,在全山西省我们所到之处,无论大小村庄,都书有这样的标语,据说是省里规定要这样做的。另据后来听说,这是我们地下党组织在里边起的作用。
五、到侯马火车站前后
一九三七年十月八日早上,我们离开了荣河县老城,经万泉、稷山、新绛等县境,于十日到了侯马车站。这几天所经过的地方,不管是城镇或是乡村,都受到当地老百性的热烈欢迎,他们不仅自动烧水送茶给我们喝,而且还拿出许多果品,如枣子、柿子和梨等等,摆在大路两旁,不断地请我们吃。我们除了喝点开水外,其他果品一概婉言谢绝,老百姓不高兴,说我们不吃他们的东西是看不起他们,我们就按照红军改编为八路军时的誓言向他们作宣传解释,他们听了以后还说,这些果品是本地的土产,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算不了什么,如果所有的国军都像我们这样,那就太好了。国军是当时老百姓对国民党军队的通称。
快到侯马车站的时候,我们就听到了火车的汽笛声。不久之后,又看到了火车上冒出来的白烟。这时我们都很高兴,因为我们不仅头一次看到了火车,增加了一点见识,而且很快就可以坐上火车了,这不仅可以免去走路的辛苦,而且可以很快地到达目的地,与日本侵略军作战。
一到侯马以后,气氛就不同了。我看到这里的人们似乎心情都不大安定,因为据说这里随时都有被日本飞机袭击的可能。我们于十月十日黄昏时才上火车,但所挂的车厢全是运煤用的,连一节坐人的客车都没有,而且多半都没有车顶。我们上车后,晚上还下了一阵雨,一车厢一车厢挤得满满的战友们只好坐在车厢里任凭雨淋风吹……。
刘伯承师长坐的也是一节刚运过煤的车厢,就象一个大铁箱一样,车门是手推式的,一个人推都推不动,开门和关门都要几个人同时齐心协力才行,车门前没有梯子,上、下车都要用人梯,如果是一个人要上车,就得象运动员上单杠那样才能上去。为了便于指挥部队和随时与火车头里的司机取得联系,刘师长坐的这节车厢就接在紧靠火车头的后面,因为这里已经是战时状态,无法照常规行驶了,再则我们是军用列车,其行止要由我们刘师长根据各种情况而定。
我们师部的一部分工作人员,被分配在刘师长坐的那节车厢里。我们上车后,赶紧把车厢里残留的煤沫扫除干净,但我们身上和所有行李,还是被残存的煤沫污染,我们各自把包袱放在车厢的地板上,人坐在包袱上面。这就算坐上火车了,但刘师长等领导同志和值班人员则又要开始工作,车厢里空无一物,我们只好用公文箱或行李当桌子写字,我们在列车上只架设了临时电话,刘师长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指挥所有部队的一切行动。
六、刘伯承师长在同蒲铁路上
我们离开侯马车站时,天快黑了。在响了几声震耳的汽笛声后,火车开始向北开动,这时火车头上冒出的煤烟屑不断地灌进我们的车厢。经常使我们没法睁眼,至于衣领里面所灌进去的煤屑,那就更不知有多少了。再加上车厢受震动很厉害,使我们在火车上写字更加困难。
我们先后经过临汾、洪洞、介休、太谷、榆次等县,于十月十二日到达山西省会太原。在同蒲铁路沿途,我们受到了当地机关和各界爱国群众团体的热烈欢迎和欢送。他们成群结队,向我们招手,鼓掌致意,并高呼抗日口号,大唱抗日救国歌曲,除唱《义勇军进行曲》和《救亡进行曲》等歌曲外,《牺牲已到最后关头》这首歌在这里也很流行,这首歌现在听不到了,不妨在这里把其歌词介绍一下:
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同胞被屠杀,领土被强占,我们再也不能忍受,我们再也不能忍受。亡国的条件,我们绝不能接受,中国领土,一寸也不能失守……
向前走,别退后,生死已到最后关头,拿起我刀枪,举起我锄头,我们再也不能等候,我们再也不能等候。……用我们的血和肉,去拼掉敌人的头,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唱这些歌有的有人指挥,有的则不约而同地唱,此起彼落,有的还流着眼泪,此情此景,很是感人。另外一种情况是,不断有大量的人们从北往南跑,尤其是自榆次以北和以东的正太铁路沿线,更是如此。不论大路小路,整天络绎不绝,其中有的坐汽车,有的坐马车,有的坐黄包车,有的则步行。除老人小孩外,所有的人都带着大量的行李,如各种各样的大小箱子、包裹等等,就象搬家一样。从这些人的外表、穿着打扮和带的行李来看,很显然不是穷人,而穷人却有不少还在地里干活。这是我们从火车上亲眼看到了的。
火车开动以后,不仅速度很慢,而且中途经常临时停车,不是说前方车站因故不能进站,就是说火车头没有水了,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故意捣鬼,还是真的如此。为了解决缺水问题,我们大家不得不拿出自己带的洗脸盆等家具,到附近水沟里运水来满足火车的需要。这样一连几天几夜,我们被困在火车上,不仅吃不上什么东西,连喝点水也很难。因为沿途加的水全是泥浆水,根本无法喝,加上地区气候相差很大,真使我们饥寒交迫。因为我们从陕西省出发时,每人只有两套单衣,在候马上车时,我还只穿一条单短裤,但一到榆次就冷得不行,我们赶紧把包袱打开,把所有能穿的东西都穿上了。
我们刘师长一上火车就忙个不停,他不是找人谈话了解各方面的情况,就是打电话与各部队首长商量问题。每到一个地方,他还要下车去同当地各界爱国人士和群众团体见面,甚至应请讲话。按当时的习惯,当官的坐火车都是坐在列车的尾部,因为那个地方既卫生又清静,比靠近火车头的地方舒适多了,所以来欢迎刘师长的人们都首先拥向火车尾部去找刘师长,谁也没有料想到他会坐在靠火车头的地方。
每当离别时,有不少进步人士想得到一张刘师长的名片,以作留念。名片在当时社会上很流行,其形状跟扑克牌差不多。为了办事和交际,谁都可以找制作商定制,一般都是把自己的学位、官衔等印在姓名的前面,以显示自己的社会地位。但在刘师长的名片上,除了姓名以外,其他什么字也没有。因为刘师长为人非常谦虚,从来不搞什么俗套。
我们到太原以后,火车停下待命。刘师长即到阎锡山那里开会去了,我们就在火车上休息。但这时的气候更是寒冷,又坐在这样的车厢里,人人都冷得发抖。我便趁此机会走出火车站,想运动一下身体,以便抗寒。
这里离太原市区不远,于是我又想顺便去看看太原市容,刚走到城门口,就碰上了我们无线电队队长周维同志,据他说,城里为了防止日本侵略军的飞机来捣乱,家家关门闭户,什么都看不到,我便同他一块回到火车上去了。大概在下午四时前后,我们每人领到了一套中式灰色布棉衣,这棉衣没有小号的,像我这样的南方小个子,穿起来又肥又长,实在不象个军人样子,但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要身上不冷就行。
刘伯承
这天晚上,刘师长从阎锡山那里回来了。火车继续往北开。十五日早上,到了据说是阎锡山的老家五台县河边村旁。据说这是同蒲路支线的终点站,是专为阎锡山回家方便而修的。我当时想,如果日本鬼子打进了河边村,情况将会怎么样呢?我们在这里下了火车,当日上午,就到了东冶镇。我们在一间挂有“五台县抗日动员委员会”牌子的房门口停下来休息,刘师长就被几位地方工作干部迎进屋里去了,他们一边走一边谈话。几位地方干部中,有位是在工农红军学校政治部工作过的洪水同志,他是长期在我军工作的越南同志,这次他大概是刚被调来担任五台县抗日动员委员会主任的。这时我听到隆隆的大炮声不断地从西北方向传来。日本鬼子的飞机也不断从我们头顶上飞过。我这时想,大概战场就在前面不远处,从此我们又要重新过战地生活了。
刘师长在东冶镇同地方干部谈了很久的话,他从屋里出来后,我们就继续朝西北方向前进。当晚住在一个大概名叫滩头的村子里,我们在这个村子里停留了一天,刘师长就忙碌了一天,直到这天晚上,他还在向七六九团的干部下达任务,很少得到休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