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马文科丨小说/夫妻夜话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马文科
弓子玩麻将出来已是半夜,路上黑漆漆的。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星,就有点后悔没有从李四家带个手电来,但出了门又不想折返,免得让李四和他婆娘笑话。
山村里的路本来就不太好走,再加上前天下的那场雪今天全化开了,又湿又滑,所以一路走得格外小心,生怕哧溜一下摔到地上,输了钱再沾上满身的烂泥回家,那还不让兰兰给骂个半死?
到了家门口,院里的大黄狗已经听到了弓子的脚步声,跑过来隔着门缝“叽叽叽”地叫着。他推了推门,门已经闩上了,门里的铁铃“当当”响了起来。他对着门缝喊了两嗓子,大黄狗也帮着弓子在卧室的窗外“汪汪汪”地叫开了。很快,听到屋门“哐当”一声开了,紧接着是拖鞋的“吧嗒”声过来了。大门打开了一扇,然后是兰兰披着衣服的身影闪了出来。兰兰的话像炮弹似的砸过来:“还回来干啥?有本事就别回来啊!”
弓子在门外跺了跺脚上的泥,跨进来反身拴了门。从门外到屋里弓子都没有吭一声,兰兰也没有向往常那样喋喋不休,而是脱鞋上炕,一声不吭地进了被窝,背对着弓子面朝墙躺下了。弓子三下两下脱了衣服溜进兰兰早就铺好的花被窝。以往他一回来兰兰都要盘问一番,今天却没有追问什么。兰兰刚才开门的时候虽然没好气,但眼神一点也不迷瞪,说明她也睡不着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呢。女人嘛,再刚烈也有满腹柔情的时候。他心里不免泛起一丝窃喜。
弓子把手伸了过去,兰兰却一把给挡了回去,埋怨说:“烦不烦人,脑子就不能想点正事?”老婆冷话一浇,弓子顿时兴致全无。正事?正事多了,该想哪一桩?哪一件?再想还能睡着觉吗?他看着兰兰烫得像拖把头似的头发有点莫名其妙。
“哪件正事儿?你说说呗。”弓子坐起身,点燃了一根烟。
“儿子今天从北京打电话了,他说有件事说给我,前提是不许生气。”兰兰说着把脸转了过来。
“啥事别磨叽,快点说!”弓子急得差点要坐起来。
“他说,他给爷爷汇了点钱过年花,而且是他媳妇提出来的,说别人家都好好的,就咱家跟老人弄得这么僵,想让咱俩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情了,和他爷爷奶奶和好。”兰兰低声说。
两口子一下子都沉默了,互相瞅着的眼神错开了,都在仰头看着天花板。弓子感觉到脸上有点发烫,跟做错事挨了一巴掌似的。
其实这也是弓子多年的一个心病。他妈人其实挺好的,就是平时嘴太碎,话难听,一辈子的劳苦功高被她一张嘴给抹杀完了;兰兰脾气倔,性子烈,一听到点不太中听的话立刻就接了茬,一吵起来就没个完……都说婆媳关系有磨合期,但弓子在婚后两年不仅没看到他俩有丝毫缓解,反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弓子教训过兰兰,但兰兰抠住死理寸步不让;他劝他妈,他妈戳着他的脑门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知母莫若子,弓子知道真正的“火源”是他妈,后来他就主张搬了出去,拉开了距离兴许就好了,没想到兰兰却跟娘记了死仇,再也没有踏进老院半步。
头两年弓子一个人趁过年去看过爹娘,老人们怒气全写在脸上,刚进门就被指责了一顿,弓子也不多话,留了点钱就走,没想到钱也被扔出来了……他一赌气就再也没有回过老院子看过爹娘,偶尔碰见了他就叫一声,爹娘的眼神空洞洞的,像什么也没看见似得继续走他们的路。他愧疚一阵子,但过后一忙活起来就抛到脑后了。
这事就这样越搁越冷,冷得让弓子没法下手没法再提,他也劝过兰兰和自己一块回去看看,兰兰立刻坚决地回绝了:“你忘了你妈是怎么咒我的?我吃饱了撑的过去找骂受啊!不去!”这已是兰兰前几年多次说过的话了,现在想起来似乎还在耳边。
短暂的沉默后弓子先开了腔:“孩子比咱们强,知道可怜老人了,当初还不怪你啊,跟别人怎么都行,就跟我妈老过不去!”弓子怨兰兰。
“你妈的错我就不说了,我有错,你就没错?”兰兰反问他。“先不说我心眼小,没肚量,可你是他们的亲儿子,你不也嫌弃他们不好处吗?”兰兰戳到了弓子的心尖上。他压灭了烟蒂,垂下眼皮没吭声。
“怪我……怪我。”弓子连声哀叹。
“其实,人这辈子真的过得挺快的,以前还是小媳妇呢,现在已经变婆婆了,那天我在家收拾箱子,还看到孩子的一堆小衣服呢,一晃他都大了,成家了,飞了,想骂骂不着,想见也不能天天见。还记得我们那时候没日没夜地干,把他养大受了多少罪啊?”弓子看到兰兰的大眼睛扑闪着,闪动出点点泪光。
“咱们半年见不着儿子就想他,我爹我娘嘴上不说,心里会不想我吗?可我们却在恨着他们,离得这么近都不去看他们!咱们孩子养得艰难,还有咱爹娘养我们的时候难吗?”弓子说着眼里也闪出了泪花,他揉了一下,喉咙开始发堵,继续接着说:“那时候我爹我娘还年轻,每天在农业社里出工,艰苦死了……哎,我记得有一回,家里一点粮食都没了,我娘跟爹吵了一架就去了娘家,没多久她又回来了,一进门先急着掏出从舅家揣回来的两块玉米面窝头,给我和妹妹一人一块吃,他俩就这么看着。后来我娘从门口的一堆青玉米杆子里找了几根甜杆,他俩就大口大口地吃那个,嚼完一口吐一口……不管怎么说,他们养大了我,我这样待他们,简直还不如咱家那条狗呢!”弓子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把头埋在了被窝里。
“你早死去了啊,到现在才开始念起爹妈的好来!”兰兰继续埋怨着。
“以前咱俩都年轻,只顾着咱自己的小日子,做下这对不起爹娘的事,也抹不开面子给老人道歉和解,兰兰你说,现在咱俩该咋办?”弓子停止了哽咽说。
“也怪我,太不尊重咱妈了,骂得鸡飞狗跳,还火上浇油,撺掇着你也跟着闹别扭。”兰兰的声音很沉重,像是蘸满泪水。弓子第一次听到兰兰的忏悔,这女人嘴上耍刀子,其实心里也是揣着豆腐。
“谁家的勺子不碰锅沿啊,别人吵吵就完了,过后还是亲亲热热一家子,谁像咱们跟爹娘记了这么久的仇?这些年的日子是清静了,可心里头总觉得不安啊,你就没觉得?”
“哎……”兰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原来是计划置气一辈子的,谁让你妈原来骂我骂得那么难听,可是还得听孩子的话,跟老人要和好,跟老人斗气说到天边也是缺礼又缺德的事,以前我也想过但还是犹豫,现在儿子、儿媳都劝咱们,那就不能犹豫了,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再也不提了。快过年了,咱们先给老人添两件厚棉衣送去吧!咱们多过火的话也说了,不是人的事儿也做了,爹娘年纪也大了,再不管,要是哪天两腿一蹬走了,咱们再后悔也晚了。咱们趁热打铁,我明天就去城里买!”
“真的?兰兰,你买回来咱一块去!咱活到这岁数了,脸皮也早就磨厚了,在外面干活啥好话没给人说过?给自己爹娘服个软不丢人!”
“对了,以后你也把麻将给戒了,贼娃子打官司场场输,把输的钱省下来,老人一年都花不完!”
“嗯,不打了,有这份钱给了爹和娘!”弓子听兰兰计划得不错,心里很是高兴。
“弓子,你明天见了爹娘怎么说?你说爹娘会不会为难咱?”
“想好了,我给他俩跪下,求老人先狠狠地给我两个耳刮子!解解气!我也不求原谅,求个心安,再也不让娃们也跟着咱让人指指点点,也让大家知道我弓子的良心还没有死完!”弓子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冲动,如果不是半夜三更,他想立刻就走。
“对,咱们就这样,今年孩子回来,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个年!”
夜已经很深了,夫妻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最后还像小孩子似的两手拉了个勾。
山村的冬夜静悄悄,隐藏了很久的星星不知啥时候也出来了,亮晶晶地闪烁在广袤的夜空……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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