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陈永安丨散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陈永安：1963年生于山西万荣。曾在《山西文学》、《百花园》等刊发表小说八十余篇，著有短篇小说集《两个人的村庄》。
我想写一篇关于吆喝的文字。
吆喝是中国各个阶层的人都能听懂的最为普通和朴素的话语，也是底层百姓对逢集赶会沿村转巷的小商户呼叫买卖的一种最通俗的叫法。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大小商户和生意人需要练就的一项最基本的活儿。
也就是说吆喝其实是一种技术活儿。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是吆喝中最常听的一句话语。
我有一个叫吴言的朋友，也许是名字“无言”两字作怪，他话语极少，是一个最不会吆喝的人。
吴言初中毕业之后，高中读了一年，因为高二开始分科，吴言告诉老师，他学文科不想学历史，学理科不想学物理，脾气不怎么好的老师把黑板擦使劲往桌子一摔，回去回去回去！你这两下还不如回去给你爸卖菜去！吴言一转身，卖菜就卖菜!便回去了。
可吴言卖不了菜。吴言不会吆喝。
吴言推着一车子菜，把头上的草帽拉的很低，吴言觉得自己好赖是个半拉子高中生，卖菜一定会丢了自己秀才或者举人的脸。吴言拉着车子在各村里转，一句吆喝也喊不出口。幸好，看见一个卖菜的在巷道吆喝，吴言便远远跟在那个吆喝卖菜的后面。青辣子洋柿子葱卖菜嘞——，那人一声接一声地喊，吴言低着头，手几乎捂住嘴巴，低声说一句，我也卖哩！那人喊一句，吴言紧跟一句：我也卖哩！
吴言不会吆喝，吴言的菜便卖不出去。吴言的父亲气得照吴言的屁股使劲踢了一脚，吆喝你都不会，你能做球？去，建筑队搬砖去！
建筑队搬砖不需要吆喝，吴言便去了外面的建筑队。
我最佩服会吆喝的人是很多年前我们生产队的队长张叔。
我们这儿盛产西瓜，尤其是我们这儿的三白瓜很有名气。白皮白瓤白仔，个大味美，消暑解热，高硒低糖，含有丰富的氨基酸。当然，那时候百姓不讲究什么养生，只是觉得三白瓜好吃，吃了清热利便，吃了浑身觉得爽快。河东一带几乎没人不知那句：孤山的酥梨稷山的枣，三白瓜还数万荣的好。
张叔有一手种三白瓜的好手艺。
那时候生产队的土地是不准大张旗鼓种瓜的，只允许种小麦、棉花和高粱玉茭红薯之类的秋作物。公社有一位姓解的主任蹲点包村，临近中秋在张叔家喝了一碗张叔在自家院子后面种的三白瓜，连声说好。解主任有一个漂亮好看的媳妇，只是脸金黄金黄的，像是患有肝病，张叔便悉数三白瓜的各种好处，当解主任听说三白瓜对肝病极有防治作用时，一高兴，便特许我们生产队除留足小麦棉花面积后适当地可以多种一些三白瓜。
有了解主任的指示，张叔在我们队一家伙就种了三百亩三白瓜。那一年风调雨顺的，到了七月，一地一地刷白的三白瓜惹得满村人眼馋，张叔便亲自带队赶着队里的马车沿村转巷去卖，好几次还把马车赶到集会和县城去卖。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南张三白瓜，谁吃谁个夸。
三白吃一口，能活九十九。
三白喝一碗，粮棉都增产。
不吃三白瓜，你的身体差。
张叔一句接一句的吆喝，三百亩的三白瓜在成熟季节很快卖完了。只是后来解主任因为此事被撤了职，上面的调查组一直抓住张叔不放，要张叔深刻交代内心深处的资本主义反动思想。张叔想了想，说，我没念过书，也不知资本主义是个啥，我就觉得我是个队长，别的队一个劳动日分红两毛七，我队社员一个劳动日能分八毛钱我就觉得我这个队长没有白当。
事情结局当然不好，张叔因为没有深刻检讨自己的过失被撤职了，在公社关了一个月学习班才放了回来。
第二年，张叔郁闷而死。会吆喝的张叔从此再没有吆喝。
人生其实是一种漫长的吆喝，从生下来第一声啼哭，那哭声便是你向世界展示自己的第一声吆喝，随后上学、求职、企业或仕途面对面背靠背地竞争，所有的日子都在吆喝中不知不觉中过去，到最后你绝尘而去，活着的人面对你的一声声呼唤，是证明你已经远去对你最后的吆喝。
吆喝在继续，但吆喝似乎不再叫吆喝了。因为叫吆喝似乎缺少了一种文化，缺少了一种理念，缺少了一种时尚和时代气息。
于是有了一排排新词，宣传、推销、展示等等，这些新的词语取代了没有丁点文化元素的吆喝。
2016年9月4日，我在省城看见了一处最美丽的吆喝。
九月的省城，美丽迷人。如果说城市固有的风景有一百道风景，那这从乡下或县城走进城市的风景一定是第一百零一道风景，这一百零一道风景便是百里挑一的最美最精致最感人的风景。
九月的艳阳，在大气候持续回暖的现象中依然燥热，那天，美丽的南宫广场人山人海，一位干部模样的年轻人在燥热的太阳下微笑着盛着一碗一碗的三白瓜汁送给来来往往的市民品尝。这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叫李永辉，是万荣县县长。这是李永辉利用周末，率队奔赴四百公里外的省城，为家乡久负盛名的三白瓜做的一次摆摊吆喝和农产品代言推销。万荣三白瓜历经千年修炼，您值得拥有。三白瓜营养多，喝了一碗还想喝。李永辉一边吆喝，一边把盛好的三白瓜递给前来围观品尝的人群。
汗水流在这个县长的脸上，蓝色的衬衣湿了前胸后背。
县长吆喝卖瓜赢得了围观市民的一片赞许和一阵阵掌声。
近年来市、县长代言推销产品渐成潮流。吕梁贫困县副县长代言卖山货、咸阳八个县长开微店为百姓卖苹果、普洱市领导为家乡特产代言等等，“广告代言”就是在用政府公信力为农产品助力，使其广大消费者所熟知、喜爱、信赖其产品，打开农民致富之路。
我想起不会吆喝的吴言，想起最能吆喝的赵叔，我情不自禁想为县长卖瓜的吆喝鼓掌点赞。
吆喝不仅仅是一门艺术，而是一种责任，更是一个人热爱生命热爱家乡热爱这一片土地和人民的最朴素的表达方式。
走过是一种经历，路过是一种风景，错过便是人生的遗憾。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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