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粹】赵红耀丨鬼子进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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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红耀，原籍山西省襄汾县，现工作于山西省永济市。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省市报刊及网络平台。
鬼子进村了
“躲躲，快跑，鬼子来了！”
立刻有一个小女孩麻利地向地道跑去。
这个叫躲躲的小女孩，是我的大姑，如今她已经80多岁。在她两岁的时候，就已知道躲藏，所以才有了“躲躲”的小名。
那年月，“鬼子来了”已经成为吓唬顽童的警戒语，同“狼来了”有同样的效果，且屡试不爽。不光是小孩，即便是大人，只要听这句话，也是心慌意乱，若枪声再“吧勾”一响，无论在干多么重要的活，也得急忙停止，仓促逃离。
曾经爷爷讲述回忆的时候，我眼前便浮现一个画面：恶狗一声狂吠，原野里的兔子瞬间四散逃亡，终日惶惶。
爷爷讲：鬼子来了，还占据了村西的山头，扎了炮楼。
几个鬼子？
十来个！爷爷肯定地说。
但我听得悲哀。十来个鬼子，已经把周围三四个村子的数千名百姓吓得如同惊兔。爷爷说，没人领头，心不齐，谁愿意送死。
是啊，正因为怕死的人多，鬼子才毫不费劲地占领了东三省，继而长驱直入。也有阻击，也有局部小捷，却终难挡溃势。有人说，国力贫弱，抵抗乏力。一只蚂蚁的确是贫弱，但如果是一群蚂蚁呢，《动物世界》上，曾看到过蚁群所向披靡的镜头。一盘散沙铸不成铜墙铁壁，一群惊兔无法与恶狗较量。
“我哥哥就是一炮崩死的。”邻居的奶奶说。她平静的口气，没有悲伤，似乎在翻看着固化的老疤。毕竟，几十年过去了，人不能老活在哀痛中。
炮楼居高临下，却没水没粮。紧邻山下的两个村便负责给鬼子供水、供粮。于是萧杀空旷的山坡上，每天都能看到这样一幕：保长领头，手提一面铜锣，走几步便敲一下，后面跟着一队担水背粮的健壮挑夫。鬼子贼精，怕有人下毒，送上来的水，先要挑夫尝一口才能倒入缸内。有一天，下大雪，鬼子没见到挑夫上山，便朝村里开了一炮。邻居奶奶的哥当时正在推碾子，一炮便炸没了。
死便死了，除了认倒楣，还能做什么，甚至都不敢大声叫骂。死得无声无息，如同草芥，如同蚊蝇。国都破了，家破人亡算什么！
鬼子不高兴时还要下山烧房杀人。有次，村民闻讯早已化做鸟兽逃散，只有我的老爷爷腿脚不灵，躲在旁边的菩萨庙中。除了这个庙，周围一片火海。鬼子前脚刚走，老爷爷冒险冲到院里，老屋的四合院才得救。邻居家有一个叫“蛤蟆”的傻瘫儿，他家人逃跑时顾不上带他，也许鬼子觉得这个废人不构成威胁，在烧房前把他端出了院外。
当别家为重建家园卖牛卖地的时候，我家很受羡慕。也因为房没烧地没卖，解放后定成分时，反倒成了累赘。塞翁失马，福祸难测。历史，总是在开着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当然，这是后话。
没有抵抗吗？
有的。爷爷说。
阎锡山的“二战区”就攻过山头，每次都是半夜偷袭，至天亮攻不到山顶，怕鬼子援兵赶到，便退了回来。如是三番，炮楼终在。
那年头，人们见惯了生死。住在鬼子眼皮下，就如同恶狗嘴边的肥肉，分分秒秒有被吞的危险。
爷爷每次回忆的时候，都要摸摸头上的伤疤。那次，他被鬼子抓到，鬼子让他带路，爷爷听不懂鬼子的鸟语，头皮便被刺刀扎得五麻六花。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便寻机逃跑，在走到山崖拐弯处，纵身跳入沟底，然后不顾一切地狂奔，子弹嗖嗖地追着他。再后来，他路过此处，看见两三丈深的沟崖，腿都软了，当初却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居然死里逃生。
这都是我小时候听到的故事。那时，每次提到鬼子，大家都义愤填膺，但也有两个不骂鬼子的。
某男的爸，生得黑如煤炭。约莫四五岁的时候。鬼子从没见到如此漆黑的玩意，便把他拉到炮楼，用尽洋碱、皂角，冲抹了无数遍，却依然黑亮。鬼子乐了，便给黑娃几块糖。那时，传言鬼子喜食小孩，他家人以为儿子完了，正哭得死去活来，却见黑娃嚼着糖，蹦跳着回来了。“鬼子还给过我爸糖哩”，某男后来笑着讲。
某女的奶奶，生得人高马大，强悍如牛。鬼子到她家抢鸡时，她抱住鸡死活不给，还推了鬼子一个屁股墩。鬼子不但没杀她，反而笑着给她竖了大拇指。“鬼子都没杀我奶”，某女后来笑着讲。
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就痛批了国民的奴性和心安理得当看客的劣根性。呜呼哀哉！恶狗没咬人，便认为是好狗，甚至要感恩戴德。
据有关资料，鬼子侵华期间，汉奸人数在200万以上，加上为鬼子效劳的狗腿子，数量在300—400万，远超过鬼子全部入侵人数280万。杨靖宇、赵尚志、佟麟阁、赵登禹、林心平……，这些著名抗日英雄都是因汉奸而死。还有认贼作父的汪精卫、周佛海、陈公博之流，更是多不胜数。难怪区区弹丸之倭国，蹂躏泱泱中华如探囊取物，难道仅仅是因为国力贫弱吗？试看成群的奴颜婢膝的汉奸嘴脸，和那些畏缩的麻木不仁的看客们，就知道答案了。
爷爷说，鬼子是在半夜撤走的。第二天挑夫依然敲锣到炮楼送水送粮，却不见鬼子，他们不敢怠慢，照例每人喝一口水，再倒水入缸。如是三天，才传来鬼子投降的消息。村民们长吐一口压抑了他们五六年的浊气，然后争先恐后地冲到炮楼，瞬间抢光了能用的东西。
曾经，有两种梦能把我吓醒。一是少年时期梦见鬼子杀人，一是青年时期梦见高考落榜。前一件事没经历过，但从电影和老人们的讲述中，能想象到惊心动魄的场面，以致于总是做梦被鬼子追着，没命地跑。第二件事亲身经历，“十年磨一剑，一朝定终身”，那种惶恐确是刻骨铭心。
电影中常有手撕鬼子的画面，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因为在我的家乡，十来个鬼子的淫威肆虐，便使这里成了一处水深火热的地方。在我敬佩抗日壮士血洒疆场的时候，不由地悲叹我的家乡。
假若当初米国不是把“胖子”和“小男孩”抛弃在广岛和长崎，中国抗战不知还得付出多大代价，鬼子不知还要横行多久，还会有多少类似于邻居奶奶的哥哥的人被炸死。他们一生谨小慎微，与人无仇，与世无怨，却同蝼蚁一般生活着，命说没就没了。既然国民政府庇护不了它的子民，死亡已属再正常不过的事。
打开电视，看看当今的阿富汗、叙利亚、也门等国，那里的人民至今还和我们当初一样，在战火中苟延残喘，过着食不果腹、生死未卜的蝼蚁式生活。
于是更知祖国强大的重要，和谐发展的重要，更须爱邦爱家，珍惜当下。
(责任编辑：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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