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年鉴选刊》2020春季卷作品连播(15)】徐澄泉(四川)、林晓波(四川)、姚辉(贵州)、
在古路村生活,唯一的活法是学习。
学习一只山羊。一边悠闲地啃食:悬崖绝壁上狰狞的怪石,总在风中向彝人弯腰的老树,一年四季漂泊不定的枯藤。如果几滴露珠不能解渴,我就站在嗰噜岩的一朵白云上,用怜惜的目光,把掉入大峡谷的大渡河扶起来,像天梯古道一样蜿蜒引入彝寨的家家户户。一边眺望大瓦山上帝的餐桌,觊觎上帝丰盛的早餐或晚餐,赏读他旷世的杰作。如有不怀好意的乱石扰我心志,把它一脚踢下去,让它咕噜咕噜,哀号不止。
学习一朵白云,把家安在古路村的尽头,云海的上面,佛光的下面。春天、夏天和秋天,以阳光和清风为食,把杜鹃花喂肥;以明月和歌声为饵,把转转花逗笑。心有灵犀了,把那个牧羊的阿米子,背回家去当新娘。天气寒冷了,白云就是羊毛,就是棉花,勤劳的手轻轻一捻,就是一袭查尔瓦,就把自己和家人,严严裹在温暖里。
拜一个彝人为师,学习尊山羊、荞麦、玉米、土豆为天,尊大峡谷、大渡河、大瓦山为神,无论今生来世,无论朝暮晨昏,都用劳动和汗水向他们致敬,享受自己创造的快乐。学习娶妻生子,坚守一代一代祖传的日子。学习下山读书,经商务工,把简单的生活搞复杂一些。遭遇生老病死,要请毕摩,不学念经和占卜,只接受他的真理和祝福。如果外出的子孙沿着骡马栈道回来了,不要掂量他行囊的轻重,敲敲他的脑袋瓜,装了多少稀奇和新鲜。
我在古路村的生活,就这么简单,又这么复杂。
鹰的巢,总是悬在悬崖上。
在一个叫道林子的移民新村,我仰头望天,绝壁上,云雾中,一爿黑色的小屋载沉载浮,恍若一张飘忽不定的大羽……我只顾张着嘴巴惊讶,来不及感叹,就有一个汉子逡巡到我身旁:“那是我的老巢。”
我继续惊讶着我的惊讶——“除了翱翔天际的鹰,谁能在悬崖绝壁筑巢!”
他以和善的笑容回答我的好奇。是的,王帮华,金口河区悬崖村村民,53岁;脸色黝黑,鼻梁高凸,目光如炬,真是一只岩鹰!他来自悬崖绝壁的云端之上,他的前半生如此度过:一日三餐,云朵是他的炊烟;太阳落入大峡谷,风是他的催眠曲;寂寞时,与岩羊倾诉衷肠;高兴处,和飞鸟比赛歌唱;生病了,一只灵芝权当医生;向往大瓦山的高处,向往大渡河的远方,就把自己当作岩鹰,展开翅膀和想象……
后来呢?后来就是现在——
一只岩鹰把老巢搬到了新窝,两只岩鹰把老巢搬到了新窝,三只岩鹰把老巢搬到了新窝……所有的岩鹰都在谷底筑了新巢。众巢簇拥,巢巢相连,悬崖村变成峡谷村,道林子变成胜利村,胜利村变成特色镇,特色镇变成桃花源。王帮华,还有张帮华、李帮华、赵帮华……所有的“云端遗民”,他们都是我必须赞美的岩鹰!
(选自《星星·散文诗》2019年第10期)
诗家档案:徐澄泉,重庆万州人。中国作协会员,乐山市作协副主席。参加第13届全国散文诗笔会。现居乐山。
一
终于找到圣洁的源头。邛海!
清澈,幽深,平静。就像一位得道高僧,怀抱着天上的蓝。
几只野鸭,钻到水里,找到了鲜活美食。几只白鹭,翻飞的经书,让我们久久仰望。
太阳光如此强烈,射得我们闭上眼。一个人造的夜晚,可以享受冬天的温暖。
细细的草尖,水汪汪的睫毛上,星星点点,挂着几缕梦呓。
飞舞,拥抱,无名的虫子,几只在草叶上游行。
真想不到,脚下的一点绿荫,就是它们的天堂。
二
遥望西昌的太阳,就看到了冬天的心脏。
还有一个阿米,就叫三角梅。她一亮相,就红得烫人。非虚构的故事,终于发展到高潮。
火一样的阿妹,你还认识我吗?进城多少年了,你种植的笑声,还在如此响亮。
城市中央,还有野性的梅,献出了血的鲜红。
三
嶙峋的彝区,蜿蜒一脉母亲河,永远碧波荡漾。
在太阳下,头顶黑色的帕子,就有梦中的清凉。
在这里,红与黑不是名著,而是阁楼的土著。故土孕育的土豆,就是养活我们的粮食。
黑夜,可以用心点燃干枯,跳起火红的锅庄舞。
恍惚间,先人慢慢地推开那扇花纹的大门,背着手走出来,在苦荞麦中间巡视······
(选自香港《橄榄叶》诗报2019年17-18期)
诗家档案:林晓波,四川宜宾人,就职于四川工商学院三苏研究所。四川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文学专著4部。
雨的梦境呈颗粒状。一只手,将它们堆进风中。你是负责清扫梦境的人,你如何从密集的雨滴中,找到适合接近那些梦境的道路?
你在雨声上,挂一串鸟影。你还负责哪些鸟弯曲的风向?你已习惯了在种种毛羽上,搁置呼啸的旭日——但此刻,旭日并不忙着出现,它还须在雨的梦境里,留驻小半个时辰。
你在鸟反复消失的空旷中,刻镂旭日古老的轨迹。
雨,也是鸟不朽的梦境。
旭日并未出现——
那些鸟,躲闪着雨滴。它们,必须迅速推荐出一只能够代替旭日的鸟。
是喜鹊还是乌鸦?麻雀的季候倏然展开,但麻雀,放弃了曾经有过的替换意图。
“……这样的替换是艰难的,必须有足够的愧疚,憎恶,以及适时腐烂的远方……这样的替换是久远的,必须经得起春天的质疑,经得起夏与秋无尽的淬炼,还有冬日的砥砺。”——麻雀的叙说入情在理,并影响着一部分关乎苍茫的追忆。
鸦,退出了替换者的行列。
喜鹊也是。喜鹊们,摇摇如画尾翎,亮出了与旭日极大的差距。
而旭日,必须出现。
必须超越所有艰辛,再度抵达陡峭苍空——
旭日,呼叫。
雨滴飞翔。谁,唤醒了神与灵肉坚守的最初奇遇?
谁的母亲在转经筒前,一遍遍流泪?
你是怎样艰难的儿子啊?你怎能让倦怠的母亲永无宁日?你,为什么,让母亲的泪水,成为浪掷于风云间的艰难习俗?
你为母亲承担过什么?你是羸弱的,是乌鸦错失的诺言,是龙的鳞片上闪烁的疼痛,是酒的启示——但是你啊,到底还能为母亲肩负一些什么?
母亲的泪水,化为彩虹——这是弯曲而艳丽的骄傲,与母亲静默之美息息相关——啊,母亲还可以流泪,但母亲,必须拥有母亲唯一的骄傲。
转经的人,也可能是承受更多苦痛的母亲——
以及父亲。
——让他们哭泣吧——经卷上的沧桑,值得重复。
让那些泪水,成为沾湿经卷的一部分勇气。
看:经筒旋转——
转经的人,有众神恩赐的蹒跚步履。
(选自《诗潮》2020年1月号)
诗家档案:姚辉,贵州省仁怀市人。曾获“第九届“中国·散文诗大奖”。系中国作协会员、贵州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