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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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从骨子里都有一种对父亲挥之不去的恨意。
我才只不过比妹妹大了一岁多点,但在父亲眼中,妹妹却好似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任人使唤的小丫环。
家里来客人了,我永远都是那个被父亲指使帮母亲做饭、刷碗的那一个;而妹妹永远都是那个陪着父亲一起上桌、缠在父亲旁边撒娇使性子的那一个。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父亲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妹妹,而我永远都是父亲口中“你是大的,你要让着妹妹”的那一个;父亲曾因为我不小心丢了五块钱而气得一个多月不给我零花钱;但在妹妹丢了二十多块压岁钱大哭的时候,他却大方的掏出五十块钱去哄妹妹开心。
我满心的羡慕、甚至是有点嫉妒妹妹,渴望着父亲能像对待妹妹那样对待我。但是,父亲却好像根本就无视我的渴望,仍是事无巨细地偏向着妹妹,完全忽略了我的感受。
特别是有一次,父亲给妹妹买回一大袋子花花绿绿的零食后,我忍不住好奇的刚打开袋子准备挑一个尝尝,便被父亲无情的从我手中夺了回去,并严声厉色的对我声称这些都是买给准备高考的妹妹的。
那个时候的我,刚刚高中毕业,妹妹则奋战准备迎接高考。
我忍不住的满腹委屈,眼泪也止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但我却倔强的不肯在父亲面前掉一滴眼泪。
从此以后,我对父亲那股由来已久的恨意更是肆意滋长、愈来愈烈。
我知道父亲这么多年来一直偏向着妹妹的理由:妹妹集中了他和母亲的所有优点,不但长得高挑漂亮,而且外向聪明、学习成绩又拔尖;可我,却偏偏集中了他和母亲的所有缺点,不但长得矮小平凡,而且敏感内向、沉默寡言。最主要的是,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糟糕,只这一点,就让他一直觉得在亲戚朋友面前很没有面子。
在父亲对我根深蒂固的轻视中,我一度过得很压抑、很自卑,而且竟然一度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但幸好,母亲对我和妹妹打小都一视同仁,并不断宽慰着我,说父亲不一定哪天醒过理来,就会改变对我的态度了。
后来妹妹顺利考上大学,父亲高兴的在家里宴请宾朋,买了我们平日里很少吃的大个螃蟹,并且声称每人一个。
我欢欣雀跃的在厨房帮母亲的忙,心里总记挂着桌上那鲜美肥大的螃蟹。甚至还没帮母亲忙完,我就迫不及待的蹿回了桌前。
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面前的盘子里居然是空的!是空的啊!
我吃了一惊:父亲不是说每人一个螃蟹吗?怎么我的盘子里没有呢?
我疑惑的偷眼瞄了一眼别人桌前,更吃惊的发现:别人面前的盘子里居然无一例外都有一个螃蟹,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面前的盘子里是空的。
我脸色骤变,不顾满桌的客人,站起身来一连串的高声质问着父亲:我的螃蟹呢?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有螃蟹,唯独我自己没有?你不是说一人一个的吗?我的那个哪去了?
父亲也变了脸色,可能是因为我这样让他在宾朋面前特没有面子吧!他有点恼怒的对我皱起了眉头,但话语里却仍是像往常一样的不以为然:本来我是准备一人一个螃蟹的,偏巧买的时候点错数了,少买了一个螃蟹,这样就差了一个人的!你先凑合着吃点别的,等改天我多去买几个,给你补上......
父亲的这个理由,尤其让我心寒!我禁不住的满心怨恨和悲愤:为什么少买的那个螃蟹,偏偏要算到我的头上?只因为我一直以来的逆来顺受?只因为我在你心目中的毫无地位?只因为你已经习惯了我从来都是那个好脾气,那个毫无理由向你妥协的乖女儿?
不,我不甘心再被你这样颐指气使!不甘心再做你眼中最无足轻重的那个人!不甘心再被你忽略和轻视......
这件事,让我跟父亲的关系彻底决裂!自此,我不再做父亲面前那个唯唯诺诺、忍气吞声的乖乖女,我不再事事听他的话,我开始反驳他、跟他吵架,我开始鼓着劲地跟他对着干,仿佛越是让他生气,我才越是觉得解气!
虽然后来我结婚去了外地,但对父亲的这股恨意却仍是丝毫未减。每次回家,大包小包、吃的穿的,我无一不是买给母亲的。父亲眼巴巴地在旁边瞅着,似乎盼望着那一包包的东西里,或多或少会有我买给他的东西,但每次的结果,却都是让他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
我故意在他面前和母亲亲热的聊天,把他冷落在一边,让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母亲节和母亲的生日,我都会给母亲打电话并捎去一份礼物,但对父亲节和他的生日,我总是装作不知道。对我来讲,他越是失望,我越是有一种特别解愤的快感。以前他对我的种种不公平,仿似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让我一并找回来,让我稍稍感觉平衡一些。
与此同时,父亲对我的态度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好转。甚至每次我回老家,他都会特意出门置办些我喜欢吃的海鲜。但我却丝毫也不领他的情,我认为他现在如此讨好我,不过是为了补偿当年欠我的那个螃蟹的债,于是,我对他依然像以前一样淡漠。即便后来我有了儿子,即便他宠我的儿子甚至比当年宠爱妹妹都要过份,但我仍然对他淡漠得几乎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
去年暑假的时候,我带儿子回母亲家小住了一段时间。启程回去的时候,父亲却突然把一个大大的泡沫箱搬到后备箱里。我不解的打开看时,却见里面全是加了冰的大个螃蟹。
“哇,是大螃蟹,是我最爱吃的大螃蟹哎!”儿子在一边欢呼雀跃起来。儿子像极了当年的我,特别喜欢吃海鲜,特别是大螃蟹。每次回老家,父亲都会特意出去买几次回来。潜意识里,我总觉得父亲是因为儿子喜欢吃,所以才特意去买的螃蟹,而我,只不过是跟着儿子沾了光而已。
“小子,这可是我特意买给你妈的!”父亲这时插嘴进来,“你给我省着点吃,你妈她最爱吃的,也是这大螃蟹!”父亲指指我,一字一顿的对儿子强调着:他的闺女、也就是我,最爱的也是这大螃蟹。
见儿子撅嘴不满,父亲拍了一下儿子的脑门,似是告诉儿子、又似是对我说:想当年,外公觉着你妈懂事听话,不像你小姨那样泼辣难缠,所以事事都指使你妈,事事没把你妈当回事!后来因为一个螃蟹,你妈彻底和我闹翻,记恨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外公就是给你妈买再多的螃蟹,也补不回来当年那个螃蟹啊!外公这心里,直到现在对你妈也有愧啊......
说着,父亲迅速别过脸去。但我分明看到在他转脸的时候,眼角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我的心不由的一颤!
那是父亲的眼泪吗?难道每次回来,他特意买回来的螃蟹,并不只是为了买给儿子吃?而是他一直在努力的补偿当年他欠我的那个螃蟹的债?他现在是为年少时对我的忽略感到愧疚了吗?他明明知道我怨恨了他这么多年,他明明知道再如何补偿我,我也不会原谅他当年对我的轻视!但他,却并没有在意、也没有理会我对他这么多年来的怨恨,反而有些卑微的刻意讨好着我。
想到此,我忍不住的鼻子发酸:多年来不曾感受过的父爱,似乎在这一刻喷涌而致,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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