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97）

这是最后一次铺好这张床，然后躺一会，我就离开这里了。

夏天的时候我带着怨气到来；秋天的时候一边掰包谷一边思考；冬天里四野风雪，炉火烈烈，我躺在这里找到自己；春天花开，我离开。

这一年，这个叫沙寨的村子，让我真正长大。

收拾完行李，车子快出村口的时候，我突然掉头返回，我请求老马，让我站在村委会门口，给我拍张照片。

一路上，我摇下车窗，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村寨，我开的很慢，老李说你们要换防了吗？寨子里的人喜欢用军人的方式问话，是呀，脱贫攻坚战胜利在望，我确实算凯旋而归吧。小罗一句话都没说，温暖的笑着目送我走远。我突然有点恋恋不舍，这个淳朴沉默的寨子，它用它的包容和宽厚接纳了心浮气躁的我，并用它朴素深情的博爱让我找到自己，并把他完整的带回来。

这一年，我在自己兵荒马乱的生活里突围，那日日夜夜，往往复复，两万三千公里的行程中，有过挣扎，有过释然，有过希望，也有过泪流满面的孤独。

离家时还躺在婴儿床嗷嗷待哺的女儿已经开始跌跌撞撞的奔跑了，久病不愈的母亲也渐渐开始康复了，回家的时候，她总给我做我爱吃的韭菜炒肉，洋芋疙瘩。我在人生的下半场，仍然可以在年近八十的父母宠溺下享受孩子般的福气，躺在父亲的小床上，窗外喜鹊登枝，恰恰地叫着，父亲说，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了。

回到单位，买了两盆绿植，让它们陪我一起继续永无止境的工作。乡里待久了，似乎没有点草木气息，就感觉生命里缺少点什么。顺便抓了几条沙寨堰塞湖里的土鱼，养在鱼缸里，看着它们，似乎是在提醒自己记住这段淬炼自己灵魂的日子。

同事们照旧是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政府的网站经常后半夜公示着年轻有为的新提拔干部，同事们新买的车已经让院子里的停车位捉襟见肘，还好，我的办公室依旧是阳光满屋，没有因为我这一年的错失而少给我一份温暖。

我依旧轻车熟路的干着八年未变的工作，就像一匹古代奔跑在驿站间的老马，不理枯藤老树昏鸦，管它风吹草动，我自埋头苦干。

不求领导表扬，也从未被局座呵斥，因为我一向为党工作，尽心焉而矣，效果难免有好中，过程从未少程序。人生苦短，戏里戏外，我都努力做个善良勤奋的人，只为珍惜这上天赐予的并不长的一生。

这个城市越来越像城市，霓虹灯下，子夜时分，倒春寒袭，阵阵秦腔穿空而来，戏叫《窦娥冤》，唱曲哀怨曲折，只是我不大懂戏，如果窦娥的父亲没有做官，是不是窦娥的冤屈至今还飘荡在看不见的时光深处？

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归去来兮”101篇已经结束，有几篇我把它设成仅自己可看，因为人总有一些话是只说给自己听的。

还好，今后的岁月，这个小城里，我们还有很多的故事，一起去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