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与炊饼
新的一天是从窗口递进来的,像一个不知内容的包裹。我们并不知道里面装的是炸弹还是糖果。当我们未曾拥有它的时候,我们拥有很多的想象空间。但当我们坐在夜里细数一天的时光时,我们就会拥有许多遗憾,我们会痛惜地感叹这一天又白白流走了,连一个挽留的姿势都来不及做。
小欢就是这样,她原本以为一天可以做许多事情,她还做了许多美妙的想望,但当新的一天来临时,她发现自己很有可能将虚度这一天。就像有人在早年就预感自己可能会虚度这一生。
她的焦虑在临近中午时候愈演愈烈,因为这焦虑,她几乎不能做任何事。刚刚她在床上睁着眼睛躺了半天,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如果有人从天花板上看见她睁大眼睛的样子,一定会以为她是一个病人。她回想起早晨的梦。她梦见了过去的舍友,她们邀请她一起舞狮子,她们约好了时间与地点,但一个说她临时有事就不去了,她说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去了,于是她们的约会无果而终。刚醒来时还咂着嘴说遗憾。窗外的风将杨树吹得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人声,与窗帘共同构成他遐思的背景。最终她没能想出所以然,因此她起床了。她穿了两件衣服就去了厕所,坐在白色的马桶上她无意之中看到了自己白皙的脚,与黑色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用脚在地面划了个弧线。
她决定出去走走,既然一天已经过去来了一小半。楼前的小路并没有许多人,而在转过一个街角后,车辆就多了。车辆压过井盖的声音清脆。一条狗躺在店铺前面,多么慵懒,多么像是押韵的一个音节。狗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在她经过时还歪起身子暼了她一眼。她想为什么躺在地上的不是她呢。她多么想要无忧无虑地躺在地上啊。
一辆飞机划过天空,留下白色的线条,乘客经过某座城市,以飞快的速度。而她对于这种飞快所知甚少,而又心怀憧憬。
后面有人超过她,那人的臀部夸张地扭动着。她走在后面,她的眼睛像是长镜头一般目送着那人以一成不变的速度在前面的路口转弯。她想起自己有时候也会有这般的速度,比如追赶一个人,一辆即将出发的车,或者一件急于去做的事。但更多时候,她是以一种悠闲的步调走在路上。走到下一个街角,她就往回走。她看到了与来时大同小异的情景,变的不过是来去的风、过往的人。仿佛影像的倒放。她与不久前的自己擦肩而过。
小欢,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回头看,原来是买炊饼的大郎。大郎脸上堆着浓厚的笑,问小欢,不买几个炊饼吗。她说不了。大郎说买几个吧,好吃得很。小欢说出来得急没带钱。大郎说那我送你几个吧。小欢没能料到炊饼将成为一段姻缘的开端,炊饼也没有预料到。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天之中确实包含着无数的可能,就像一棵树的枝干可以有多样的延伸。
小欢边走边吃着炊饼,炊饼又酥又脆,正合她的口味。其实她并不饿,她只是在机械地咀嚼与吞咽。她边吃边想起了大郎的笑容,大郎的笑容像是草丛一样茂盛。但她很快就忘了大郎,因为女人的心就像风一样飘荡。
现在她又回到了家,坐在沙发上,她感到惬意。但中午轰地一声到来了。她感到自己的手腕有一丝丝的震动,她拿起手表,看到时针和分针在十二点热情地亲吻。她的头上渗出一丝冷汗,她想时间像一个登山工,看起来平平稳稳地行走,但倏忽之间就走到了自己的前面。她还想以后如果要形容一个人勤勤恳恳,只消将他比做时间就好了。
因为炊饼,她不感到饿,她喝了几口水,就开始了午休。睡眠是必要的,当一个人累了的时候。可是因为今天她起得晚,她没能像往常一样平平稳稳地入睡,而是像一辆废旧的车辆一样在半路翻车了。也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正确的通往睡眠的路。她感到焦躁,身上也随之燥热不已。她翻了两回身,感觉自己快被烤熟了,马上就可以吃了。她睡不着的另一个原因是她不愿意空度这时光,她想要做一些什么聊以自慰。但她又什么也不能做,她需要一些休息。只有良好的休息才能让她焕发精神去做更多的事。但时光走得那么快那么踏实确实让她感到嫉妒与无奈,她恨不得立即跳起来追上去打它一顿。
休息与否让她感到很为难,她想自己不能偏袒于一方,但又不能不作出抉择,她的为难持续到她起床为止。她懊悔自己既没有睡着,也没有做事,又空费了许多时间。因此她将自己从床上拖起来。
她看到阳光已经转移了方向,阳光就像一辆车一样转动着自己的方向。下午飞快地驶来了。有时候睡醒来会产生自己睡了一晚上,而接下来是新的一天的错觉,身子也酥软着,如同香甜的软糖。但没睡着不会。她只感到时光像是猫一样踩着她的脊背轻轻爬过去。在过了不长时间后,就会产生自己可能睡着过的错觉。就像人们在追溯历史时候往往会怀疑事情的真假。
她茫然于无尽的时光,就像面对迷蒙的水汽。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脸。于是她走进洗漱间。镜子里映出她的脸,她看到了她,一个像她一样的神情忧郁的女子。她将镜子上的水汽抹净,和镜子中的她握手言和。
她打开电脑,准备做一些什么。但电脑告诉它自己遭到了木马的攻击,她开始查杀电脑。然后她看到一段有趣的视频,看了一个她接着打开第二个。当她接连看了几个后,猖獗的木马反复袭击着电脑。她重启了电脑。下午在与电脑病毒搏斗的度过。
就在她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听到了大郎的吆喝声,好吃不贵,卖炊饼喽。她探出头望去,窗外的大郎包着皂色头巾,穿着灰色衣服。像是从古代走出来的人物。
她对大郎喊,把你的炊饼都拿上来。大郎听了,笑着走上来。捡一个白馥馥的炊饼递给小欢,又取出一瓶辣酱放在一边,说就着吃好吃。小欢毫不客气地将辣酱涂抹在炊饼上。大郎得意地说,这是我改进的炊饼,里面夹着香肠、鸡蛋、土豆丝和辣条。小欢说你的炊饼技术确实是一流的。大郎说,我除了身材矮,其它的都好。小欢用手拍了他一下,嘿然一笑。取钱给大郎。大郎说,留一个电话吧,你什么时候想吃炊饼叫我就好了。
小欢似乎上了瘾,隔一天不吃炊饼就觉得浑身难受,隔两天不吃就涕泗横流。就叫来大郎。大郎也会奉承,将小欢哄动得心花怒放。两人因为炊饼而相识,又因为炊饼而成为夫妻,过上了世俗而又幸福的生活。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吃了炊饼,夜幕逐渐笼罩。小欢说时间不早了,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当她坐下来准备做一些什么的时候,她又跳了起来,她想起来今天必须要完成的一桩事,但现在她还分毫未做。她的心里激起一阵愧疚的浪花。她急忙寻找东西,却发现自己并未拿回来。于是她赶忙去办公室,但大门紧闭,她又落魄地走回来。她的脚步如同泥泞一般滞重。
因为担忧她什么也做不成了,担忧使她心力交瘁,虽然她什么都没做。这时她只能躺在床上,像一个就要被抬向火葬场的亡人。她几乎感到床板在动。她闭住眼睛,想要从这个世界上逃出来。如果她不是那么累,她是可以睡着的。但过度的累让她的心惴惴不安地悬在半空,过度的担忧让她的心一再紧缩。她像是一个孤独无依的美丽孤儿。
她的不安在暗夜中肆意渲染。她想到这一天就是过来的,就感到无望。炊饼让她打了个嗝,她喝了一口水。水使她的肠胃得到润和,紧张也得到暂时的缓解。她拿起一些东西,又放下。她的两手空空,却不能抓住一些什么。
这一天像是空洞的口袋,什么也没有装,什么也没有留住。
难道还会有别的样子吗,如果再有这样空闲的一天,还不是要被无所事事填满吗,连接它们的是紧张与不安的悸动。除了这些,很难再有什么了。小欢越想越觉得难过。这时大郎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卖炊饼喽,好吃的炊饼。她当然明白这不过是虚幻的慰藉,但她的内心竟充满了感激。她明白了只有炊饼能够救拔自己,就像有人要通过宗教,有人通过阅读,而她则是通过炊饼,炊饼成为她救赎自己的一座桥。伴随着关于炊饼的想象,她找到了梦乡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