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辉：小火炉（组诗）| 原乡诗刊
诗人：杜文辉
鼓手
一头牛藏在鼓里
一头牛的犄角、力量、犟和沉默
藏在鼓里
它在人群的喧闹、狂躁、欢乐、盲目中
忍耐
等待
直到遇见你
一头牛慢慢站起来
瞪圆眼睛并且蒙上泪水
扬尾奋蹄
跑起来
跑成千万头牛
跑成牛群
炉
在小火炉边
我们是一位小上帝
用儿童的手
往里投柴
心怀玩乐、安排命运的权力、沉默和神秘
我们在火上喝茶
火边吃枣
看火焰和火焰共舞
烟和烟纠结
毕毕剥剥 嘭嘭啪啪
究竟是什么时候
一只手
从后面上来
把我们也投进炉中
根雕
根到地面上来
杆儿哪儿去了
怪异的根
丑陋的根
青筋暴突的根
结满疤痕的根
庞大的根
失去了水份的根
依然在挣扎、扭结、颤栗、匍匐、寻找
依然在喊叫、奔跑、支撑
骨头格格嘣嘣
现在
我们坐在根上
喝茶、抽烟
谈诗、艺术、下半身、花边新闻和女人
不谈出处
陀螺
我抽一下
陀螺就跳一下
我抽两下
陀螺就跳两下
如果我不抽
它还使劲儿转
这是我的愉快点
我的第二个愉快点是
有那么多人围观
看我把这玩艺玩得那么娴熟、得意
像一门艺术
但在围观的人中
肯定至少有一个人离开
因为难过
红牡丹
好多枪投向一朵红牡丹
红牡丹在地上打滚
她用手、背、脚、腿、胸、臀部和头
挡着枪雨
一波打下去
又上来一波
她在台子上不断翻筋斗、劈叉
腰间别着刚出生的孩子
反复哭
我到后台
问一个兵:
“你们怎么这样不宽容！”
兵说:
“她武艺高强，
我们都凭她吃饭，
永远刺不死的。
再说她太漂亮了，
我们使劲刺，
都解恨！”
孔雀
我一直倾慕而不得亲见的孔雀
原来在这里
她已不能开屏
或不爱开屏、懒得开屏
没有激情开屏
她的翎子已掉了几根
背上粘了草
她和野鸦、野鸡、鹌鹑、农家土鸡
在一个笼子里
咕咕嘟嘟
我游过去
她娴熟地走到我跟前来
当我绕笼子走
她也跟着走
很小的头、黑豆似的眼睛、尖嘴
一直盯着我的手
婚外情
关于婚外情
我们一直在玩
老鹰抓小鸡
悬崖
每天
我到悬崖上去吃饭 休息 失重
在悬崖上
我不敢看下面
在下面
我不敢看悬崖
每个人背着悬崖在跑
佝偻 气喘吁吁
灰头灰脸 忍气吞声
腰细得像蜂
每天
他们的女人
在悬崖上
凉晒万国旗
桌子
有人喝多了酒
或者根本没有喝
他站起来
向众人敬了两圈酒
劝菜 然后
俯耳恭听
他忽然掀翻了桌子
掀倒了饭菜 酒水 烟
湿了纸 手机 口罩 帽子
摔坏了杯盘 碗 瓶 眼镜
破坏了满脸红光 高声大嗓 一板正经 一团和气
露出
长长的桌布下
藤蔓一样的手
凌乱的大腿
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临死
还记着要还一只鸡
那可能是他早年间偷的
可能是一个神案上的鸡
也可能是一位普通人家的鸡
他忙于思考大问题、光脚走路
几天没东西吃
肉体实在又饿 又馋
回家去又怕妻子打
就偷了人
他一直记着要还上的
在他有生之年
但他总是穷困
虽然他有那么多弟子
但从不收费
虽然他有那么高名声
但从不去剪彩 作嘉宾
也从不去卖字
他的弟子中有几个是大生意人
他也从不去拉赞助
他一直想
等他走出围困的时候
亲自养一只鸡
亲自还过去
但他始终没走出围困
送人
这是一支浩浩荡荡、逶迤的队伍
从最热闹、最激烈的地方飘出
我也在队伍中
送人
这是他最后一次被人送
比迎接他来时更隆重
有人给他鸣锣敲鼓
有人给他搭彩旗
有人给他放大红炮开道
有人给他拉马、抬轿
有人给他捧着鲜花
有人给他唱颂词
有人为他哭嚎
他平躺着滑向虚无
我的后面
跟着几个小毛孩
向前扬土
扔石子
放鞭炮
送我
杜文辉，甘肃作协会员。当过农民，打过工，做过中学教师、期刊编辑、行政秘书等。系列散文曾获作家出版社、中国校园文学杂志社“首届全国教师文艺作品大赛”一等奖。组诗曾获南京理工大学、江苏省生态文明研究与促进会“首届青山诗歌奖”金奖。出版有文学作品集《树叶的心灵》、《石头之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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