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驰:乡村夏夜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乡村夏夜
张驰
乡村夏夜,天如泼墨,月如银钩,夜如帷幔,山如皮影,树影邈邈,房舍绰绰。橘黄的灯光穿过简朴的木窗,隐约可见各具姿态的乡村瓦屋和屋檐下沉甸甸的玉米棒子及各种粮食和码得敦实的柴草。夏虫悄然登场,笙箫,琵琶,胡笳,古筝,箜篌,琴瑟......全用上了;无功利,无目的,杂乱的,恣意的,自足的,畅快的,惬意的;一场音乐的盛宴,欢腾一个夏天。
晚饭时间,搬出长凳或方桌,一边聊天,一边享受并不丰盛,却吃得津津有味的晚餐,也有人端着碗满院跑,谁家吃了什么,谁家泡菜好吃,谁家豆瓣香,谁家面条煮得好,谁家几头猪,每条猪有多重了,村里没有秘密。无论哪家,主人都热情邀请,都是乡里乡亲,也不假意推辞。三杯两盏淡酒下肚,推心置腹地话着“桑麻”,其乐融融。
吃罢晚饭,三三两两地去公用晒坝乘凉。不知谁点起一堆烟火,谷糠燃烧发出哔哔啵啵的碎响,散发出粮食的醇香,蚊虫在周遭嗡嗡盘旋。喜欢安静的人,端一把凉椅,摇一把蒲扇,泡一杯淡茶,优哉游哉地哼着小曲,一会儿工夫,就在微熏的风里睡了,晒坝里此起彼伏的齁声与青蛙、夏虫的乐音遥相呼应,将乡民的梦在乡野悠远的夜空飘摇。拖娃带崽的人家,就用几条长凳并排靠着,再铺上凉席,一家人横七竖八地蜷在上面。也有劳作疲乏的大人带着小孩蹭到人家的凉席边唠嗑,叨着叨着就“呼呼”进入梦乡了,女主人不好意思,便端一长凳,摇着蒲扇,悠悠地睡了。有时,也许因类如“今晚月亮好圆”的话挑起,牵引出嫦娥奔月、牛郎织女、七仙女等故事,或是“忆苦思甜”的往事,或是《封神演义》的传奇,或是红军过草地的神话,天南海北。抑扬顿挫的声音,在静静的夜空悠悠地回荡,夏虫“啾啾”地唱着赞歌。
夏天的夜晚是孩子的天堂。玩“老鹰抓小鸡”、“木头人不准动”的游戏,捉迷藏、“修房子”、踢毽子、抓(石)子……无邪的笑声在宝蓝色的天空中久久飘荡,嫦娥也探着身子,露出慈祥的笑容。若不小心用手指到了月亮,顿觉万分不敬,伙伴们一齐虔诚地唱着奶奶教的儿歌:“月亮婆婆,你莫割我耳朵,我做个大馍馍,你吃中间,我吃边边。”唱完后,便如释重负地轻松。小伙伴也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爹啊娘啊地乱骂,甚至拳脚交加,谁也不让谁,家长只好出面制止。村子里的人都是盘根错节的亲属,不定就是侄子打了“老子”,“孙子”打了“爷爷”。不到十分钟,刚才还面红耳赤吵的人,又嘻嘻哈哈地玩到一起了。大人往往感慨,“小孩子吵架不记仇,家长间别较真。”
也是一个夏夜,夜已很深了。熟睡中的我被母亲唤醒,只听见母亲急促的声音直灌耳畔:“快起来!快起来!你奶奶病了!”向来不温不火的母亲,一脸焦躁,乡邻被吵醒了,慢慢向我家围拢,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帮忙出主意。有的帮忙刮痧,有的忙着熬姜汤,还有的拿出感冒药......一大群小伙伴们则蹦跳着陪我去十几里外的乡上请医生。
一轮皎洁的圆月静静地悬在蔚蓝的天空,一阵阵清凉的晚风吹软了紧绷的神经。我们穿过了沟沟坎坎的田间小径,淌过了深深浅浅的河湾,翻过长满黄豆苗和玉米杆的小山坡,途经了狗吠阵阵的黑森森的农家小院......踩着夏虫和鸣的欢快乐音,我们一路蹦蹦跳跳,欢声笑语,仿佛去完成神圣使命,摩擦与不快淡忘了,中断的美梦忘却了,夜行的恐惧忽视了,跋涉的劳顿冲淡了。当我们兴冲冲地将医生带回家时,天空出现了鱼肚白,屋里传出奶奶均匀的呼吸声,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不一会儿,我家的凉席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泥鳅样的男娃女娃,一声叠一声的绵绵齁声,充满了篱笆小屋。
乡村的夏夜,是一幅淳朴的乡村风物图,一首婉转的歌,值得游子终身解读、吟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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