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上水：班主任 | 就读这篇
班主任
夏上水
一路走来，遇到过好多可敬可亲的老师和班主任。
但有一位班主任和我的交集最长，他就是我的小学老师，张圣池老师。
在我们那个村办小学里，张老师是唯一上过高中的老师。
张老师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人，经常在县里的报纸上发表文章，后来有关他的爱情，他的婚姻和他的人生选择的系列消息，都给我们全村带来了一场场地震……
（1）冲动的惩罚
那一次张老师带着我刚参加完县城里作文大赛的领奖，在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踫到了我们校的李可可老师。
李老师很漂亮，我们校的同学都说她像巩俐，村里好多小伙子都喜欢着李可可，包括张老师。
趁着他俩聊天，我到二楼书店买书。
一个小时过去了，李可可老师已经先走了，张老师还没见我下来，便去二楼找我。
“同志，这是怎么了？”张老师看到抽泣的我，问那个胖大姐。
“这个孩子是你的吧，你自已问他。”
“上水，你是不是拿错书了？”
我只是低下头，眼里噙着悔恨的泪水。
那个胖大姐的音调很高，就像是法院的法官在读判决书：“他出门时手里拿了4本书，可是我们查验时发现，其中有一本书没有盖章。”
“大姐，可能是小孩子不懂事，第一次上县城买书，误会了。”
“你有两个错误，第一你比我年长，我当不了你的大姐，第二这不是误会，是偷窃。”
“看到他还是个孩子，就让他向您道个歉，好吗？”
“道歉顶几毛钱啊，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交十倍的罚款，二是你一分钱也不用交，我们直接把他送派出所。”
“好吧，我交罚款。”
一路上，张老师用自行车载着我，我俩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送我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学校。
“你到操场上，给我跑一百圈，少一圈都不行。”他冷冷地说完，就骑自行车走了。
我不敢不听，我沿着空荡的操场，一个人跑了起来。
操场一圈有200米，一百圈的概念，就是我一个9岁的孩子要跑完2万米，也等于是要跑完40里路。
我心中并没有对张老师的丝毫仇恨，相反有一种洗刷内心耻辱的轻松。
20圈下来，我的裤子也湿了。但我没有停，仿佛一停下来，身后的耻辱就会包围我。
30圈了，我的双脚像铅一般沉重，大脑也开始嗡嗡作响。张老师平时说的话缓缓地要我耳边作响。
“因为各方面条件的限制，你们不可能都上中专、上大学，甚至有一半的学生，上完小学就要回家务农。但我希望你们都能够远离文盲，远离愚昧。”
“做错了事，迟早会受到惩罚，或道德或法律或良心......”
40圈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晚上9点了，我已经跑了3个小时，偏偏这时，天上开始电闪雷鸣...
但我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否则我对不起张老师。
我加快了脚步，忽然在路口上，张老师拿着2把伞远远地望着我。
“现在第几圈了？”
“53圈。”
“算你运气好，老天偏偏这个时候下雨。”
“张老师，我还能坚持。”
“拿着伞回家吧，明天吃完早饭，过来接着跑。”
在张老师的直接指导下，我在小学阶段几乎每年都能得一个作文竞赛的奖。
同时我对写作的兴趣，也在时间的积累下，一点点地沉淀。
读完小学，告别了童年，也告别了张老师。
（2）错爱
上初二的时候，我回家过中秋节，妈妈让我一起去吃酒席。
“妈妈，去哪个亲戚的？”
“不是亲戚，是去你们小学老师李可可家。”
“李可可老师？她终于嫁给张老师了？太好了。”
“别乱说话，是嫁给了镇长的儿子。”
“镇长的儿子？不是一个傻子吗？”
“叫你别乱说话，李老师也是命苦，她是为了保护张老师才答应嫁人的，否则镇长会让张老师下课。”
“镇长真是个大坏蛋。”
“这就是命，我们农村人的命啊。”
那天听说新郎不是张老师，我就没有跟随妈妈去吃酒。
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天张老师也去了，人们看着他一直面带微笑，没有闹也没有吵，但他一个人喝了3斤白酒，谁也拉不住。
他喝完酒，一个人跑到小学校的操场上，哭了一夜。
墙外行人哭，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
（3）错婚
我上高一的时候已经住校了，回家过春节。
吃完团年饭，听妈妈讲村里的事，我特地问起张老师的情况。
“上水，你的张老师在去年国庆已经结婚了。”
“他老婆一定很漂亮。”
“哎，张老师有文化，眼光一直很高，只可惜家境太贫寒，都35岁的人了还不着急结婚。”
“你们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心里只有李可可老师。”
“上水，你不知道，去年张老师的父母给他跪下了，他才同意父母安排的那门亲事。”
“都知道张老师是孝子，他肯定会听父母的话。只是如果张老师不爱对方的话，可能不会有幸福。”
“给张老师提亲的人那么多，可他就是不满意，也是怪了。”
“妈妈，李可可老师结婚的那天，可能张老师的心就死了。”
“现在村里人在传，张老师和他的老婆是分床睡的，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
“我的天啦，这种事情只在书里看到，没想到竟然发生在张老师的身上。”
“情是人间最苦的毒药，善良的人啊，就怕一个情字，一步错，一生痛。”
“只是苦了他的老婆，年纪轻轻的，就守活寡。”
（4）一地落花
过完大年初三，我特地去给张老师拜年。
我并没有见到张老师，只见到张老师的新婚老婆一个在屋里掉眼泪。
我听他的家人说，张老师吃完团年饭就失踪了。
“失踪了”三个字像是一个睛天霹雳炸在我的脑海里，焚烧着我的每一条脑神经。
那一个春节，可能是我们村里最不平静的一个春节。
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都是以张老师为中心而展开。
“他去年考上了公办老师，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位公办老师。”
“他和老婆一直是分床睡的。”
“他结婚只是为了给年过花甲的父母一个交代。”
“有人看见他常去镇上和李可可约会。”
“李可可肚里的孩子就是张老师种的。”
“不是，有人见到张老师在卫生院做了结扎手术的。”
“他去南方做生意去了。”
“不对，他早已看破红尘，应该是出家做和尚了。”
“......”
从此以后，村里人再也没有见到张老师。
张老师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关于他的议论也渐渐的少了，淡了。
往事随风，那个开启我写作之门的张老师，那个为了失去至爱女人而终身痛苦的张老师，那个离家出走而扑朔迷离的张老师……随着岁月的年轮和秋天的落叶，慢慢地落入尘埃。
春暖花开，曾经的相思已落尘埃。
冬冷草败，走远的故事何时归来？
（5）地宝道长
3年后，读大学的我和女朋友小鱼在暑假去武当山游玩。
虽然上了大学，但我心里还是有很多关于人生的问题，找不到出路和答案。
我俩看过金顶，顺着山路往下走。
我们路过一棵老松树。旁边有一位40来岁的道长，手拿一把鹅毛扇。
道长身后是一条长方形黑白布旗，上面是八卦图案，下方是“字测人生，道救天下”八个楷书大字。
老道静静地坐在竹椅上，让人奇怪的是，他从不主动吆喝，仿佛路过的游客与他无关。
小鱼说：“用字测人生挺奇特的，我们去瞧瞧？”
我点头答应。
“道长，请问您怎么称呼啊？”
“天下香客称当今武当有四宝，分别是天宝道长，地宝道长，心宝道长和人宝道长，贫道道号地宝。”
地宝道长然后指指方桌上的毛笔和白字，示意我们写字。小鱼说：“道长，我想测人生，我的名字是鱼，我就写一个鱼字吧。”
老道长用右手向下捋了一下白胡须，微微停顿了一会，对着小鱼俆徐说道：“这个鱼字，是一个独体字，拆开来看，上面是刀字，中间是田字，下面是四点水。田字代表你一生有稳定的事业和财富，四点水表示你会有幸福的爱情。
“但这个鱼字，顶头是一把刀，代表磨难和劫难，无论你是追求事业还是收获爱情，都会遇到数不尽的磨难。”道长说完望了望小鱼。
小鱼已经是双眼闪烁着泪光，连连点头：“道长，是的，我12岁时，母亲因病去世了。”
“谢谢道长，上水，你也写一字，测测看吧。”小鱼已经惊讶得有点语无伦次。
“我的生肖属羊，我就写一个羊字吧。”我提起水笔，很快写好。
老道长看了一眼，“男施主，请你以羊字为偏旁或部首，随意再写三个字。”
我不地在纸上写下了：洋、鲜、痒。
老道长这次停顿的时间有点多，大约三分钟后，仍然一幅波澜不惊地说道：“第一个洋字，是你的事业，洋字是水旁，大自然的水是很最灵性的，代表你的事业会和艺术有关。
“第二个鲜字，代表你的爱情，你的爱人名字里会和与鱼有关。羊是陆上的动物，而鱼则是水中的动物，寻找中有万千磨难！
“第三个痒字，代表你的健康，这一生会有大大小小的病或痛折磨你的身心。”
“道长，谢谢您。请问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逢凶化吉?”我讷讷地问道。
“我们道家宣扬道法因果自然，你只要坚持运动，珍惜身边的拥有，就会一生平安.”
（6）心是净土，也是红尘
临近离开时，道长说我给的香钱给多了，坚持要送我一幅字。他题笔挥毫，在宣纸上一气哈成写下“水至清则无鱼”6个大字。
我疑惑地问：“地宝道长，这几个字不是来形容官场的吗？”
老道长笑了笑：“非也，是特指你的爱情和人生的。”
“那又有何深意呢？”我追问。
“施主，凡事没有唯一的答案，这需要你慢慢领悟了。记住我的6个字：‘水至清则无鱼’”。
“道长，人生何谓幸福？人又何以成功?”我继续问。
“其实幸福很简单，做自已喜欢的事，还能有饭吃，就是幸福。成功也不难，在你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坚持一会，就可成功。如果不拿金钱来评价成功，人们都会很幸福。”
“道长，那您如何评价自已的成功和幸福？”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已很冒失。
“以水洗水，水自非水水自清；以尘染尘，尘自无尘尘自净。心是净土，也是红尘。”道长说完，双眼望向远方。
告别地宝道长，我和小鱼慢慢下山。
“上水，你好像有心事？”
“小鱼，那个地宝道长，有点像我的小学老师张老师。”
“就是你曾经给我讲的，对你影响很大的那个小学班主任？”
“是的，除了多了胡子和体形瘦了一些之外，其他的都有几分像。”
“你当时怎么不直接问一下？”
“小鱼，和他有十年没碰面了，我当时也不太确定。我们再去找他一下，好吗？”
“好啊。”
当我和小鱼再次回到那个山坡的时候，地宝道长早无踪影，只剩下那棵老松树孤单地长在那里。
“小鱼，我想可能是他，你看，他如果不知我的名字，怎么会写下‘水至清至无鱼’呢？”
“也是，我们只说了我的名字里有鱼，没说你名字里带水。”
“还有，我的班主任张老师的全名就叫张圣池，圣池两字除掉偏旁，土和也正好组成一个地字。”
“这么说，这个地宝道长还真有可能啊。”
“小鱼，但愿张老师在这道家的世外桃园里，只有净土和佛香。”
“水至清至无鱼，人至净则无忧。”小鱼也喃喃地说。
“再见了，我们的地宝道长。”
“再见了，我亲爱的班主任。”
夏上水，男，湖北荆州人，代表作有长篇小说《等水的鱼》、《你在不远的远方》，诗集《一地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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