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的寂寞

萧红的寂寞

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萧红 《呼兰河传》

读过萧红的《呼兰河传》的人，都能感受到，萧红的童年是寂寞的，一个寂寞的小女孩在一个半荒芜的园子里野蛮生长，唯一关心她的人是年迈的祖父；了解萧红生平的人，都能知道，她一生缺爱，一腔滚热的热情，又总是错付，她的青春是颠沛的，困苦的，也是寂寞的，正像她自己所形容的墙头上的红花，越鲜明，越荒凉；她终究也在寂寞中死去，只能留下片言只语，诉说自己的不甘。在今天，关心萧红作品的人，不比热议她的私生活的人更多，萧红孤独地长眠在异乡，仍旧还是寂寞的吧？

寂寞地死去

///萧红，神情严肃而忧郁

1942年（民国三十一年）1月12日，日军占领香港。

萧红肺结核和恶性气管扩张的病情加重，被送进香港跑马地养和医院，被庸医误诊为喉瘤，错动了喉管，手术致使萧红不能饮食，身体迅速衰弱。

1月18日，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将萧红转入玛丽医院。

第二天，萧红精神渐渐恢复，在纸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1月22日，萧红就这样，在不甘和无奈之中，含恨死去，死时年仅31岁。端木蕻良和戴望舒等几个朋友把萧红葬到了香港的浅水湾。

1944年，诗人戴望舒去萧红墓前凭吊，站在故友的墓前，他思潮起伏，百感交集，口占了一首小诗：

萧红墓畔口占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株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全诗明白如话，其中却又有无限的深意。六个小时的步行，诗人都想起了什么呢？独行的诗人显然是寂寞的，他是不是也体会到了独自长眠在异乡的萧红，内心的凄凉和寂寞呢？一株红色的山茶花，又象征着什么呢？能否能够安慰生死相隔的两个人的寂寞呢？

这时，戴望舒刚刚获释出狱，还疾病缠身，1942年的3月，他因为宣传抗日被捕入狱，并受伤致病，出狱后立刻来到萧红的墓前凭吊，以后又多次来到浅水湾萧红墓前，他的真挚友情，应该可以温暖得到寂寞地生，寂寞地死的萧红的灵魂了吧？

萧红

寂寞的生涯

///电影《黄金时代》，汤唯饰演的萧红

所幸，有戴望舒这样的朋友是懂得她的寂寞，欣赏她的才华的。

戴望舒自1938年在香港担任《星岛日报》副刊《星座》的主编时，大量发表了海内外进步作家的作品，他专门向萧红约稿，并对她的才华赞赏有加，可谓既是萧红的伯乐，也是萧红的知音。1940年，萧红与端木蕻良来到香港，立刻被戴望舒引荐到香港的文学圈子里，正因为有戴望舒与《星座》的支持，萧红才写下了脍炙人口的半自传体小说《呼兰河传》。

所幸，有茅盾先生也是理解和同情萧红的，他为萧红的《呼兰河传》写下序言，里面说：

对于生活曾经寄以美好的希望但又屡次幻灭了的人，是寂寞的；对于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对于自己工作也有远大的计划，但是生活的苦酒却又使她颇为挹挹不能振作，而又因此感到苦闷焦躁的人，当然会加倍的寂寞；这样精神上寂寞的人一旦发觉了自己的生命之灯快将熄灭，因而一切都无从“补救”的时候，那她的寂寞的悲哀恐怕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而这样寂寞的死，也成为我的感情上的一种沉重的负担，我愿意忘却，而又不能且不忍轻易忘却。

——茅盾 《呼兰河传序》

茅盾先生所言的生活的苦酒，在于萧红始终是内心寂寞，渴望爱，又缺乏爱一个女子。她曾经这样解读自己：“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女人，很难独立于男性话语体系之外，也很难独立于情感之外，在萧红的年代，经济的独立也很困难。萧红的悲哀，在于她是想要爱的。而她的爱情所依托的对象，又总是辜负她的一腔热望。她是敢于反抗世俗的，她的力量又太薄弱，即使是在精神的层面。

儿时，除了祖父没有人真正在意她，祖父又早死了，未婚夫汪恩甲同她私奔，却在她临产之际人间蒸发，萧军搭救了她，成为她精神上的依托，却又辜负了她，不断与其他女子暧昧，而且还不断轻蔑她的创作才华，甚至有家暴的行为。与萧军情感破裂之后，端木蕻良走进了萧红的生活，他的赞赏虽然使萧红找回了久违的自尊，可惜他又是一个优柔自私的人，却并未能够走进她内心深处，成为她的支撑。

情感的苦闷自然会如茅盾先生所说的，使她加倍地寂寞。

创作可能是萧红唯一的救赎，可惜又因病早逝，短短31年的生命，难怪临终要连说不甘，不甘！

宋佳

饰演的萧红

寂寞身后事

///萧红故居

萧红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萧红是继鲁迅之后的一位伟大的平民作家。她的《呼兰河传》和《生死场》，为中国大地立传，其深厚的悲剧内容，以及富于天才创造的自由的诗性风格，我以为是唯一的。

——林贤治

萧红是我很喜欢的现代作家，这当然不仅因为她是我的同乡，诚如林贤治先生所言，萧红的文字有独特的诗性风格。

萧红有一种本事，寥寥数语就能刻画出一个场景，一个人物，一种氛围。她的《回忆鲁迅先生》，让鲁迅先生的样子从纸上立起来，仿佛就在我们的对面。

她的《呼兰河传》，我最喜欢，那个寂寞中长大的小女孩，她生存的环境，周围的人，全都栩栩如生。正如茅盾先生所说，“《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它于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萧红的文学价值，不但在文字内容里，同时还具备优异的文体的价值。

而《生死场》，《马伯乐》这样的著作，其力度，其对国民性深入的刻画，讽刺的尖锐和幽默的水准，使她不仅是个女作家，而是放在所有当时作家群中，都算是出类拨瘁的作家。

可惜，后世之人对她的阅读和对她才华的认可，她是再也不能知道的了。借用杜甫写给李白的诗来形容，当真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所幸庸人们对她的不幸遭遇的妄议她也不必知道了。在当今这个浮躁的浮夸的轻浮的尘土飞扬的年代，人们之所以提起她，也无非出于嚼一嚼八卦秘闻的兴趣，“往扯淡了的嘴巴里加点盐。”，真正懂得她价值的人，也许大多都已经与她一起逝去。

一叹。

汤唯

饰演的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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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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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来读

20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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