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基金的年轻人们。

🐸 🐸 🐸

“我绿透了,你看我现在浑身是不是闪着绿光。”

“绿是一道光,跌到我发慌。”

还没等我接下一句,姐妹又把头埋进了她的基金大盘里,眼看着面前浓稠的热可可在凉透的边缘泛出白色的泡沫——活生生像是翻了肚白的死鱼一样——也没能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挽救回“人在家中坐,基金亏五千”的尴尬颓势。

姐妹亏了钱,闲暇的双人下午茶时光算是泡汤了。于是我只能干坐在湿咸的海边,一面看着她为自己辛苦攒下的积蓄发愁,一面开始思考:

年轻人们为什么都开始买基金了?



🐸

🐸 🐸

  拥有货币成为现代社会亘古不变的目标  

#有钱才会拥有一切快乐#

#对吗#

在开始说基金这个话题之前,我突然想到前两天和一位刚认识不久的男生彻夜不眠聊天的时候,我们始终在争论的一个话题:

是不是没有钱就不配谈恋爱。

看起来这就和郭敬明在《小时代》的那句「没有物质的爱情就像一盘散沙,都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的经典台词有着异曲同工的相似,甚至让我一度怀疑他之前是不是也被同样的话术伤害过,导致对金钱有着一种病态的渴望。

没错,是「病态」。

当你越深入地与这个社会发生关联,会越发现自己原本灵活的躯干和头颅变得僵硬,像是被无数只触手交叉捆绑一般动弹不得,乃至变得呼吸困难而发生震颤的眩晕——我不是阐述某种生理上的疾病,而是从心理上来说的矛盾、纠结和焦虑。

在社会学家的交谈中,他们将人与人以及群体和群体之间的联系称为「社会网络」,由一群关系或紧密或松散的个体所组成的纽带式人际交往。而社会的形成,也正是在如此结构化的圈层拼接中逐渐展开,它为个人提供各种社会资本,允许个人参与群体协作以获得劳动报酬。只有被接纳进入到核心的社会网络中,才能够更好地确保原子式的个人能够得以最大程度地享受生活。

如此,刚刚诞生的婴孩为了能够更快地嵌入关系网络中,便会在其整个生命历程中不断地透过与家庭父母、学校老师、同龄伙伴等首属群体的交往习得既有的社会规范和价值导向,直到演变为一个“按照社会特定文化的要求熟练掌握并遵守社会规则的成年人”,这就是所谓的「长大」,也是初级社会化的大致流程。

而矛盾和焦虑的来源,正是这种社会化的融入过程。这些婴孩的躯体是自由的,但心理却像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逐渐陷入一种逼仄的、濒临断气的绝境:社会网络中对金钱物质的崇拜、对功成名就的迫切、对权力地位的渴求…所有现代人认定是「至上的」「有价值的」东西,又重新变回束缚他们自由活动的囚牢,如此循环往复便出现了那位朋友与我的对话:

钱为什么会这么重要?

因为如果我没有钱,我不懂我配不配谈对象。

如此说来,经济价值的衡量标准似乎已经成为现代人处世待人的重要法则之一。而它的铁证,不仅是上海恒隆、南京德基里所有排起长队「一包难求」的奢侈品店,更不仅是滴滴出行里根据消费级别而划分出的「快车」「优享」和「专车」,更是现在这群疯狂热衷于购买基金的年轻人。

实际上,在我的观察里,大部分购买基金的同龄人都对基金不甚了解,甚至我的有些朋友只是「听别人说」白酒基金很好赚就忙不迭地投下积攒的几万块,好像生怕晚一点、迟一点就少赚一点。

在这场基金投资角逐的竞赛里,年轻人们吹响了号角,卯足了劲,在一阵锣鼓喧天的喜庆景观中入场,却在一片嘘声和自嘲中退出。

现在,问题已然从「年轻人为何都开始买基金」变成了「谁让金钱有了如此诱惑」。

🐸

🐸 🐸

  自由又孤独的现代社会  

#除了钱,其他都难以为继吗#

#是的#

今年的我一直想要琢磨出为什么现代人,为何如此痴迷于一些外在物质的加持,不管是最为肤浅和表面的衣着与长相,还是学历、房产证、存折、孩子就读的学校以及喝过多少家豪华酒店的名媛下午茶。

人类更多地耗费大把的精力在物欲满足和相互比较中,在阶层和阶层的对望里探出头来展示自身不俗的一切。

如果说上世纪六十年代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向众人展示现代社会的资本家是如何将意义和身份象征编织进商品中,促使虚无缥缈的符号象征在大众群体中得以生成和繁荣流动,改变了人类对于外在物质的想象和看法,从使用价值转向交换价值的购买。

那么再往回追溯,十九世纪末期的马克思就早已发现资本与消费者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普通的货币与物品的对等互利,而是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

简言之,就是人类已不再关注、理解物品的价值从何而来,更不关心其背后的资本运作逻辑,只把这种明码标价当作是商品本身的运作原则,当作和呼吸一样自然的稀疏平常。

正是因为如此,马克思才要高呼:“警惕资本主义”。

而现在,我们也需要振臂呐喊:“警惕物质的焦虑症!”

可以瞥见,这段时间以来我不断地在说一些「时代焦虑症/神经症」的事情,反复地引用卡伦·霍尼的心理学研究成果,试图在其中解释出现代人是如何在各种求而不得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对权力、财富和名誉的病态追求是被用来对抗焦虑的保护性措施。”

我认为现代人早已陷入一种孤苦无依的原子式存在。在德国哲学家马克斯·韦伯的「祛魅(disenchantment)」理论中,在与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尚未出现的、相对的「古代社会」中,存在着一种「魅惑的秩序」。

那时候的人类相信天圆地方、万物灵长、生生不息。他们相信上帝基督的力量,害怕但丁《神曲》里的九层地狱,虔心地追寻赎罪和拯救的漫漫长路;相信神话中开天辟地的盘古、捏泥人的女娲、永不言弃的精卫以及持之以恒的夸父和英雄后羿。

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在财富大量增长、城镇化和工业化到来之前,都是秉持着「个人与群体相互不可分割」的理念。在古希腊有雅典的民主城邦,众人必须齐心协力才能共同获得幸福;在春秋时代,孔子相信天下大同、人人为公。这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相互勾连和依偎的存在方式,也是一种“个人深深地嵌入在社群之中”的群体主义思想。

「机械团结」,这是埃米尔·涂尔干用以形容城市化之前的社会生活所提出的概念,意思是被传统价值观、血缘关系和既有的富有等级制度的集体生活中,整个共同体是一部运作精密且分毫不差的机器,零件之间相互配合,齿轮与齿轮互相咬合运作。和此时正挂在你家客厅的时钟一样,它几近精准无误。人类的生活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般的规律所控制。

然后,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既有的共同体价值规范,形成了在法国社会学家滕尼斯看来「貌合神离」的社会,个体相互之间看似有了更多的接触,但也却更加具有「个人主义精神」,成为了一个个不再对群体价值奉命唯谨的独立存在,能够自由地活动、选择自己的生活,「有机团结」的情况也就随之出现。

问题就出在这里。

回到韦伯的「祛魅(disenchantment)」观点里,充斥着现代性的社会也就是以个人主义为核心的流动的、充满可能性和可塑性的社会,它将既有的那些超验的、神话的、信仰般的规律统统消灭,在聚集的城市中将人类塞进楼宇高阁中,让他们自由而畅快地去选择、去生活。

这样的结果往往不是肆意自在的人生体验,而是前所未有的苍茫与无措。孤独感、无助感齐齐涌上现代人的失去支撑的、脆弱的心灵——既往坚如磐石的信仰被理性主义、科学主义「祛魅」了,没有了上帝、没有了天堂和地狱、更没有能够以礼仪、传统、家族背景为倚靠的力量,那些已被新兴世界归为「封建迷信」,是无用的,是不可取的:

“一切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

既然如此,大梦初醒后,心灵已然荒凉一片的现代人该何去何从?

答案是:钱。

作为这个社会最核心的交换物,货币成为了支撑众人生活的「新信仰」:有钱快活似神仙,没钱落魄如敝履。

没有了传统的精神支柱,理性主义和科学主义精神普照天下,传递着一种「投资回报」的互动关系,「资本」成为最核心的基础。从人际关系到工作升学,每项选择的背后都是一套完整的货币变现逻辑——风险、收益和投资。

想一想,或许就是这样。

我们在酒桌的觥筹交错间换算着一口闷的价值,在秒回的微信里兑现着社交资本的收益,在你侬我侬的恋爱关系中拨弄着你来我往的计算器。

一切事物不是烟消云散了,它只是都被搭上了货币的标签。

坐在太阳西落的余晖里,姐妹面前翻着白眼的热可可已经开始显露出难堪的表情。我默默地付完账单,期待着下一次她基金回涨后回请的下午茶。


- 晚 安 -

🎮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