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腊月三十(由于历法上的原因,偶尔也有腊月只有29天的情况发生),上海人称之“年三十夜”或“大年夜”。“圣诞节”是基督教国家中最主要的节日,圣诞节规定在公元历12月25日,而圣涎的主要活动是定在圣诞的前一天,也就是12月24日夜里进行的,24日也叫做“圣诞夜”。同祥,中国农历的新年应该是正月初一,而过年的主要活动也是在正月初一新年的前一天夜里进行的。所以,狭义上的“过年”则是指愉快地度过年三十夜。
大年夜还有一些别的称谓,常见的有岁夜、岁除、除夜、岁夕等,最通常的称谓就是——“除夕”。“夕”是日暮、傍晚、晚上的意思,后来又把一个月的最后一天讲做“月之夕”,一年的最后一天称之‘岁之夕”。现代汉语中“除”的常用意义是去掉、驱逐,如常用汉语成语有斩草除根,除恶务尽等,现代语汇如“除四害”等,于是有人以为,古代有腊月驱逐疫鬼的风俗,叫做“逐除”,于是腊月的最后一天叫做“除夕”。许多人认为这种说法是小说家之辈的胡说八道,没有什么根据。汉字“阝”即古“阜”字,一船可以释为陆地、平地。除就是如宫殿这样大型建筑物中台阶的意思。古代帝王在宫殿里宣布对官吏的任命,官吏则踏上阶梯接受任命,所以“除”的引申义是任命、辞官,如《洪武正韵·鱼韵》:“除,辞官为除。”自居易被任命为苏州刺史时作《除苏州刺史》诗:“老除吴郡守,春别洛阳城”,这里的“除”即任命、辞宫。
▲ 丰子恺《爆竹除旧庆升平》,1950年作,图片来自雅昌原文的本来意思是:赵王遵守主人接待客人的礼制,把台阶打扫得干干净净,并走下台阶迎接客人。犹如今日的重要国事活动中,如有贵客到来,在大门与客厅之间要铺上红地毯,主人下台阶迎候贵宾一样。“扫除”本义是“打扫台阶”,但其容易被后人误解为“大扫除”中的“扫除”了。 “大扫除”就是把旧的、破的、坏的、肮脏的东西去掉,换上新的、整的、好的、干净的东西,所以“除”就有“去旧更新”的意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殿陛谓之“除”。因之,凡去旧更新皆曰除,取拾级更易之义也。腊月三十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过了这一天,旧的一年即已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所以这一天被叫做“除日”,除日之夜别被叫做“除夕”。这是我对“除夕”词义的理解。除夕最主要的风俗活动就是“吃年夜饭”,家族或家庭的成员聚在一起吃饭,外地工作的家庭成员也会想方设法,争取在除夕之前回家与家人团聚。清代秦荣光《上海县竹枝词》中讲:“合家欢饭吃今年,红线穿分压岁钱。”(作者注:“老幼团坐饮膳,为‘合家欢’”)可见,旧时上海人又把吃年夜饭讲作“合家欢”。除夕吃年夜饭有一个好处,就是,平时可能难得相聚的家庭成员有一个交流情感,加强亲缘的气氛和机会,同时,有矛盾或隔阂的家庭成员也可以在吃年夜饭温馨的气氛中交流意见,解决纠隔。从这一点上讲,中国的除夕年夜饭和西方圣诞夜的“圣诞大餐”有异曲同工之妙。
▲ 居民年终谢年之热闹,图片来自《图画日报》(1909年)上海人的年夜饭关没有特别的规制和礼俗,只是年夜饭的菜色比平时更丰盛,用餐时间更长一点而已。不过,有些食品被冠以特别的名称而具备了特殊的意义,成为年夜饭应备或必备的食品。茄子在上海叫作“落苏”,而沪方言中“落”与“乐”、“禄”谐音,寄富幸福快乐,有财有势,于是“落苏”在除夕时就被叫作“安乐菜”。是年夜饭必备之食品。
分岁筵开大小除,强将茄蒂入盘蔬。
人生莫漫图安乐,利市偏争下箸初。
——清代蔡云《吴歈百绝》
小年夜和大年夜的年夜饭中,必定有一用茄子做的“安乐菜”,大家争相下箸,无非想图一年四季幸福安乐。“落苏”是夏日的菜蔬,到了腊月,根本不可能有“鲜落苏”,所以年夜吃的“落苏”实际上是腌制的”酱落苏“。在夏日”落苏“丰产的季节,许多家庭会制一些”酱落苏“备年夜饭之用,一此地方生产的”酱落苏“还成为地方的名特优产品。豆芽是日常生活中的常食,并不是什么稀奇货。明代诗人陈嶷作《豆芽赋》:有彼物兮、冰肌玉质;
子不入于污泥,根不资于扶植。
全芽寸长,珠蕤双粒;
匪绿匪青,不丹不赤;
白龙之须,春蚕之蛰。
尤其是黄豆芽,“全芽寸长,珠蕤双粒”,很像一柄袖珍形的如意,所以年夜饭时的黄豆芽被美化为“称(寸)心如意菜”,成为一种吉祥食品,不过,大多数的家庭在炒豆芽时会添加被切成一寸左右长短的“雪里蕻”咸菜,名称仍被叫作“如意菜”或“称心如意菜”,但其口感比单纯“炒豆芽”好多了。节日的小菜油腻太至,吃一点“称心如意菜”不但可以使你一年之中事事称心,件件如意,还能使你减少油腻,增加食欲。旧时年夜饭中最不可少的是一只“暖锅”(北方人称之火锅,今上海人也称之火锅)。它是用紫铜或黄铜做的锅,底部设计为炉膛,烟道直冲顶部。在烟道的周边设计一锅,炉膛壁与锅相接。暖锅一般以木炭作燃料,加足一次炭,余烬可以维持二个多小时,足以使锅保暖,也可以使锅内的食品慢慢煮熟。谭大中《暖锅》诗云:
尚有寄居萧寺客,齑盐风味耐孤清。
以前,许多家庭会拥有一只或几只暖锅,平时很少使用,到了过年时就一定会拿出来用。暖锅有一大好处——方便,生熟食物放入锅中,随搛随食,而吃暖锅必须是围在一起吃,它就寄寓家庭的团结、和睦,而燃烧的炉火,更寄寓一个温暖和蒸蒸日上的家。
我家曾有几口暖锅,我童年的记忆,同样也是围坐在一起吃暖锅,大概到了上世纪60年代初后,家里的暖锅不知放到哪里去了,于是年夜饭中多了一只“砂锅”。用黄芽菜、细粉做锅底,以煮白斩鸡多余的汤做汤料,上面铺上肉圆、鱼圆、蛋饺、咸肉等杂食,俨然是一只店家供应的“一品锅”、“什锦锅”。而如今,家里砂锅也不用了,代之以电磁锅,使用更方便,更省力,但是,与传统的暖锅相比,总感到缺少了点什么。
▲ 许一鹭《旧新年之上海人五官四肢惬》,图片来自《笑画》(192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