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忙年
忙 年
山东 橘子
说着念着,年马上就到家门口了。虽然路上的行人还像以往一样步履匆匆,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调皮捣蛋的还是调皮捣蛋。大街小巷像以往熙熙攘攘,小摊小贩照样占满马路,任凭行人把车喇叭按的滴滴滴地响。而我也照常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我知道,母亲的年早已到了她身边。
小时候的年,一进腊月门儿母亲就开始忙开了。庄户人家过年有啥可忙活的呢!话虽如此说,可理儿却不能偏。人都说:人活一世,吃喝二字。母亲却不认同这个理儿。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她却把为人处世的理法看得比命还重。庄户人家一年到头在地里头挣命,人情世事儿可不就得趁着过年的功夫联络联络,走动走动,热乎热乎嘛!
说来说去,忙年还是离不开一个‘吃’字。日子紧吧,钱要一分一厘算计着花,过年的东西却不能太寒酸了。为啥?还不是面子嘛!庄户人家的面子虽值不了几个钱,过日子的心气儿却不能输人半分。逢五大集,头天晚上父亲和母亲凑在煤油灯底下,眉头紧蹙,像研究国家大事一样,严肃认真地商讨半宿,这才制定出明天赶集要买的东西。碗筷总要添几副的,添点儿人气儿,图个吉利。再买口新铁锅,家里的那口锅成年介烟熏火燎,铁铲子铲得像纸片一样薄了,母亲执意要换新锅,她有大用场哩!还买啥?肉啊,菜啊,瓜子糖果啊,那些个东西要等腊月二十二赶年集的时候再买,买早了,家里的那俩馋鬼还不得早早霍霍完了(这是说我和弟弟呢!)。对了!还得添把新笤帚新簸箕,墙上的年画也要换一个换了。商量妥当,第二天吃过早饭,父亲早早就推出他那辆宝贝儿似的金鹿牌自行车,本来已经挺干净了,父亲还是拿抹布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链子上滴点儿润滑油,从上到下,锃明刮亮。父亲蹬了几下车脚,一谝腿骑上了车,我坐前大梁,母亲抱着弟弟紧跑几步跳上车后座,一家四口去赶集。
集上人不少,闲逛的多,买东西的少。毕竟离年还有段日子,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钱能多留一霎是一霎。我和弟弟可不是白跟着来的。一到王老五包子铺,弟弟的腿就挪不动窝儿了。母亲从袄兜里掏出个手绢裹着的包包,一层层揭开,手指头啐口吐沫,捻出五毛钱,买了五个包子,弟弟三个,我两个。姐俩啃着包子跟在大人屁股后头,总算是安稳下来了。
自打买回铁锅来,母亲就整天介忙活起来。几天功夫,院子里凉满了新蒸的馒头花卷菜包子。这些新干粮母亲不让动,说是过年的时候伺候亲戚的。这一天我见母亲把各种各样的豆子泡进了大大小小的盆里。我知道母亲要整年糕了。这可是母亲忙年的重头戏。那年糕颜色可俊了,底下铺层白花花的糯米,紧接着是红彤彤的红小豆,再来一层金黄金黄的小米粒儿,底座铺排匀实了,最上面是红枣,花生,核桃仁,葡萄干什么的,足足四指厚。蒸年糕最讲究火候,火不能太旺,也不能太蔫儿,锅底下要用玉米秸不温不火地慢慢烧。这活儿都是母亲一个人干,我们都插不上手。我和弟弟偷了个菜包子,躲门外刚啃完,母亲吆喝一声:“拾锅啦!”,锅盖一掀,喷香的年糕味儿直冲鼻子眼儿。锅盖那么大的年糕被整个摆在院子里石台上,我刚伸手,被母亲啪一下打了回来。母亲用铁铲子在年糕上画着井字,一块块儿四四方方的年糕堆满了盖帘儿。“去,给你二奶奶送几块儿尝尝”母亲吩咐到。我和弟弟两头跑,足足跑了大半个庄子,到黑天,盖帘上的年糕就剩几块不成型不成状的边角零碎儿了。母亲这才把剩下的年糕搁进碗里,放在我们手上:“快吃去吧!”。
想来我还是最喜欢赶年集。年集也就是临过年的几个集了,该买的是必须要买了。你看吧!年集这一天能把人挤成肉夹馍。孩子们赶年集是为了凑热闹,小子爱炮,闺女爱花。炮仗市里集满了一帮帮的半大小子。不知是谁恶作剧,点了根小鞭儿扔了出去,砰一声在人群中炸开了,大伙儿嘻嘻哈哈,顺嘴骂句脏话,谁也不往心里去,继续挤,继续闹。过年了,人的脾气也格外和气起来。临散集,父亲和母亲一人肩上背两三个尼龙袋,吃的喝的里头啥都有。逢人就问:“买全了吗?”“还没呢!下集再来买,袋子里盛不下了”。那派头真赶上大款啦!可到了家立马变成吝啬的地主婆了,桃酥啊,鸡蛋糕啊,瓜子花生糖果啊,一样一样全都锁进柜子里,说啥等过年村里人来拜年的时候再拿出来吃。你瞧!又来这套!
大年三十这天家里最忙了。既要炸鱼炸丸子,又要调馅子包饺子。不但忙,母亲的规矩也大起来,一大早就嘱咐我们:说话小点声儿,别把一年的福气吓跑了,千万别打喷嚏,别把一年的财气喷没了……我和弟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玩意儿真是怕啥来啥,那年也不知怎的,母亲的话刚撂下,我的鼻子眼儿里就开始钻心地痒痒,吓得我捏着鼻子跑进厕所,一个大喷嚏一下蹦了出来。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一个劲儿自责:家里穷,难不成还真是我打喷嚏把财气喷走的?现在想想那时的年多少都有那么一点儿迷信的色彩,这也难怪,谁不祈求一家人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如今日子好过了,人们却感觉年味越来越淡了。其实并不是年味儿淡了,而是快节奏的生活中,匆忙的脚步渐渐忽略了那个传统的千家万户期盼的阖家团圆的夙愿。总觉得时间还多,日子还长,殊不知,年早已悄默声儿在家门口守候着了,只等你一开门,立马撞你个大满怀。
责编:丁松 排版:何苗
鞠迎春,笔名橘子,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各大报刊,有作品获山东省职工原创文学大赛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