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研究生】小林 | 读申胥谏许越成:吴越争霸到底在争什么?

【孔曰:如果仔细联系现实,这恐怕也是我们所面对的现实世界国与国博弈的实情,疫情再次证明基础资源的重要性,没有足够多的基础资源,政治、人才、技术都是无源之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读申胥谏许越成:吴越争霸到底在争什么?

人民研究生    小林

公元前494年,继位两年的夫差打败了继位三年的勾践。夫差报了杀父大仇,而勾践也为他的轻率、盲目付出了差点亡国的代价。在吴越两国,战争的失败原因似乎非常单一,失利的一方一般都有盲动的原因。携李之战中,阖庐是这样;夫椒之战中,勾践是这样;后来吴国亡于越国,夫差也是这样的。这一颇为主观性的原因似乎主导了历次战争的走向。而在我们的今天的世界里,很容易认为某些客观因素,例如科技是战争的决定性因素,在大国强大的军事科技实力下,弱国往往只能束手就擒,例如科索沃战争。

造成当时局面的背后原因到底是什么?《吕氏春秋·知化》有一段话值得注意,它讲到吴王夫差将伐齐,伍子胥说:“不可夫齐之与吴地也习俗不同,言语不通,我得其地不能处,得其民不得位,夫吴之与越也,接土邻境壤,交通属习俗同语通。我得其地能处之,得其民能使之,越于我亦然”。《吴越春秋·夫差内传》还说,“且吴与越,同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

这两段话是说,吴越两国土地不仅仅相互接壤(吴越两国在今天的江苏南部、上海、浙江、安徽南部),更重要的是,两国人民的语言文化习俗是差不多的。这种相似性的影响除了伍子胥所说的“得其民能使之”之外,也就是说任何一国当家都可以轻易驱使另一个国家的人民。那么,对于两国的博弈来说,除了吴国土地面积大于越国国土面积以外,两国的气候、物产资源、交通,人民的身体素质,甚至文化素质和思维习惯,都是差别不大的。

追溯两国的源头,《史记·吴太伯世家》记载:“吴太伯,太伯弟仲雍,皆周太王之子,而王季历之兄出。季历贤,而有圣子昌,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荆蛮,文身断发,示不同用,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太伯奔荆蛮,自号勾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者千余家,立为吴太伯。”《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越王勾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後二十馀世,至於允常。”

这两段话是说,吴始祖很大程度上就是吴地的北方“外来人口”,被当地老百姓拥戴,成立吴国。吴太祖也“文身断发”,接受了本地文化。而越始祖更大程度上是越地的本地居民。总之,殊途同归,政体根植于南方本土文化。当然,后来我们知道吴王寿梦这一吴国崛起时期,实际上也是吴国后期的时候,有“季札观周礼”等历史典故,可见吴国也开始接受原正统文化。但是吴国随着长期扎根当地,导致吴越两国的文化传统是相似的。据考古发现,两国疆域内有不少“土墩基”的墓葬,这种墓不挖墓坑,在地面上置放死者及随葬品,然后堆土成坟丘。可见,在文明要素的埋葬习俗上,两国都是差不多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国的实力差距怎么体现呢?事实上没有很大的差距。主要体现在国土面积上。国土面积直接影响人口、物产的丰富程度。在这方面,吴国有一定优势。但是,吴国在土地面积上的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越国只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和人口准备,便能在战争资源上与吴国取得平衡。从勾践二年到勾践十五年发兵伐吴,勾践用了十多年时间积攒国力。如此一来,最终的较量很可能只是比谁不犯更多的错误。但是,而在这次期间,吴国的中原霸业其实消耗了吴国太多的国力。此消彼长。一方面,越国形成了对吴国的资源优势,另一方面,加之卧薪尝胆、日夜研究吴国的勾践比之冤杀伍子胥,轻敌昏庸的夫差形成的领导能力上的差距。如此一来,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文中第一句话是,“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在夫差看来,吴国对越国具有碾压性的实力。以至于他可以一边北上伐齐,一边压制越国,即使两线作战。这除了暴露了过早赢得战局的夫差的狂妄无知以外,也暴露了他对吴越两国实力来源的无知。

这一点被精明强干的伍子胥看在眼里,“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甲兵之强也”,前半句十分容易理解,那么后半句话则值得一番思考。为什么伍子胥认为,越国根本不怕吴国的甲兵之强?原因就在于,只要假以时日,越国也可以获得这一能力。他在劝诫夫差的时候说了以下这段话:

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使淫乐于诸夏之国,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弊,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为虺弗摧,为蛇将若何?

伍子胥将吴越核心博弈归结于非常基础的因素上:吴国在于军队以及军工资源(甲兵钝弊)、劳动力以及物产资源(民人离落)等基础性资源的消耗,而越国劳动力资源(夫越王好信以爱民),粮食资源(年谷时熟),生活资源(日长炎炎)常年累月的积累。丝毫没有强调吴国在领导集团、政治、人才、技术等方面的资源或者能力。

这是值得深思的。如果仔细联系现实,这恐怕也是我们所面对的现实世界国与国博弈的实情,疫情再次证明基础资源的重要性,没有足够多的基础资源,政治、人才、技术都是无源之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对于吴越历史,夫差的观察是“静止”。他认为吴国打败越国在于自身的能力,在于吴国人的固有实力,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所以,他把伍子胥的真知灼见当成了”长他人志气“的叛逆之言。“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为大虞乎?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而伍子胥“动态”地看待了吴越历史发展的轨迹,准确的预言了后来的历史。这是不仅仅是两个人智慧的差距,也是两种“历史观”的差距。

只可惜,这就是夫差的命运。很多智慧之人能够预判历史的走向,但是他们往往无能无力。“吴许越成”,最后甚至连盟誓也没有。“重鬼神”是中原礼教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盟誓是中原争霸最辉煌的时刻。结果被两国忽略了。“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乾,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虽然,中原文明对吴越的影响要弱一些,但吴毕竟有崇礼的一面,而夫差放弃盟誓,更暴露了吴国的堕落。在前文中,我们看到伍子胥和夫差的针锋相对的言论形成正反的鲜明对比,激发我们思考,而最后一个细节,则是点睛之笔,作者不动声色地点出了夫差的昏庸本质,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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