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姐如花
写在前面——
亲爱的爱德华:
我在朝圣途中没有想很多事情,按照计划一步一个脚印。
新认识了一个女孩,像冬日里的暖阳。
跟她在一块儿我会很自在,也不用讲究形象。
这里的天很蓝,空气很新,阳光纯净,节奏像是凝固了一般,透亮得可以看清人的灵魂。
我们一块儿在青砖上磕头,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我偷偷睁开眼睛看她,满脸虔诚,嘴角还挂着笑,我很好奇她许了什么愿。
“你真的信这些啊?”起身后我问她。
“心诚则灵。”她很认真地回答。
回客栈的路上,我们走得很慢。
看苍鹰在天际翱翔,看羊群在溪边觅水,看旅游团载来一群叽叽喳喳的明艳小女孩,拍照,嬉笑。
真好呀。
她在马路对面冲我挥手,迎着光,我看不清她的脸。
“等你好久了!”她拍拍我的肩。
“去哪?”
“我的甜点师朋友做了新品,邀请我们去品尝。”
“好呀好呀,我喜欢甜的!”有吃的我当然乐意。
一进店门,到处氤氲着甜腻的香味。
“两位请。”
“好吃!”我两眼放光。
她把自己的那份也推过来:“不够还有。”
愿者上钩。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慢慢我发现,她不单是暖阳,还是玄冰。
她的手脚像生了吸盘一样,紧紧攀附着我,热汗和呻吟声交织在一起。
我拨了拨她汗湿的长发,渡给她一些空气,她眼神涣散,沉溺欲望无法自拔。
我盯着她意乱情迷的小脸,用尽力气冲撞她的身体。
最后我们像一摊烂泥,软得一塌糊涂,不分彼此。
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打开窗户,散散味道。”
这话是对着我说的。
我赤裸着身子去开窗户,一阵凉风灌进来。
“如花为十二少吞鸦片自尽,你说她傻吗?”她靠在床头,点燃一支烟。
“《胭脂扣》?”
“你知道?”
“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的问题?”我用手指夹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前嗅。
“嗯?”她耸肩,磕住我的下巴。
“我只能说,哥哥和梅姑是我一直都很敬重的人。然后……这出‘人鬼情未了’一点也不浪漫。”
她抽出烟嘴,朝我吐了一大口烟:“是不浪漫。”
“抽多久了?”我用温柔得能腻死人的语气问,试图感化她。
“十三。”
“那么早就出来闯荡了?”
“担不起‘闯荡’二字,混得好叫混,混得不好叫混混。”
她不糊涂。
我没接话。
她把烟头摁灭,挥挥手,烟雾散去了一点,马上又聚拢回来。
“我给你唱首歌吧,我自己写的。”
我点头应允,她居然会写歌。
她裹着床单下床,赤裸的后背引起我的无数遐想。
刚才怎么就没有认真欣赏一下呢?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把吉他,一把很旧的吉他,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
她坐回床上,把床单往胸口提了提。
“开始了。”她说。
音很不准,弦仿佛吸饱了潮气的海绵,声音不脆,闷闷的。
她的声音和弦一样走音,歪七扭八的,对别人来说也许是折磨。
我偏生觉得是天籁。
她让我联想到纯白的野百合,然后开始走神,她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呢?
“好听吗?”她问。
我点头。
“你是我的第一个听众。”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唱得有多差。
“以后会有更多的。”我附和道。
“骗人不好玩的……”她剜了我一眼,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没活儿的时候,她就待在不足十平的地下室里,“钻研”她的音乐。
我没有看到谱子之类的东西,问她,你把歌记录在哪里了?
这里,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因为总是要搬家,几乎没什么行李。
每一任房客都会留下一些东西,她就捡能用的留下,所以基本上不用买,省了一大笔钱。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似乎在求我夸赞她。
她还说,诗和远方,还是要向往的,虽然我混得这么惨。
这样很笨,很没有方向,很不功利。
心里得想着个高尚的事情做,她又说。
原来音乐对她来说,是很高尚的事情。
长久蜗居在这里,她就像长了根一样,扎在这片阴湿的土地里。
她身上,总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霉味。
我提起过,她认命地笑笑,灵魂烂了。
“你让我看到‘曹衣带水,吴带当风’。”她夺走我的唇夹着的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你是房思琪吗?”疑问提出,我还在想,她比我想象的要懂得多。
“嗯。”她用鼻音回答。
我很吃惊,所以十三岁是节点吗?
“但你这比喻做的不对,我不是那样的。”我试着去理解她脸上的表情。
“你是。”她斩钉截铁地说,“看到你我总能想起过去。”
她问我,精神和肉体是否真的可以分开,而且泾渭分明?
我也想起了我的过去。
沉醉在温柔乡时,是很迷幻的,而且会为我带来很多灵感。
那是清醒时绝对达不到的高度。
“想起什么好事了?”她打断我的思绪。
我摇头,说某些程度上是,至少当我感觉到身不由己的时候,会这样剥离自己。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你们总是有很多说辞。”她把烟头扔进鱼缸里,当着我的面穿衣服。
白花花的肉体,不着寸缕。
丝袜包裹着艳丽的曲线,她的腿很美。
牌桌上,灯光下,她身上的缺点无处遁形。
别人不知道,只有我知道。
毕竟,我亲自“查验”过。
末流牌客没有钞票也舍不得花,只是频频将肥咸的猪手一次次错放在她的大腿上。
不是我疑心生暗鬼。
眼角眉梢都是勾引的意味,她乐在其中。
“要不要来一局?”她看着我,却对旁边的男人这样说道。
“来!”荒淫放肆的笑。
就这样达成了一桩秘密的交易。
我不奇怪的,她拿自己当交易的筹码,懂的行情自然比我多。
怨不得她说自己灵魂烂了。
我该及时止损吗?
我们伫立在江边,迎着晚风晒夕阳。
她送了一副手套给我。
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应该是她织的。
“你的手容易生冻疮的。”她盯着我掌心的痣。
“谢谢,我会好好戴着的。”我把手套收进背包里。
“好聚好散吧。”我望着金灿灿的江面说。
她的表情很悲怆,好像宇宙洪荒在她眼里都不作数了,都被搅碎了。
“没有聚,何谈散?”
我语塞。
“不过就是睡了个觉,各取所需,你不需要有负罪感。”她直立起身子,不再倚着栏杆。
她这样粗浅地看淡我们的关系,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你有手足吗?”
“有一个小妹。”
接着沉默了很久。
“我想像十二少那样,给你取个混名。”她的声音从发丝里飘出来。
“都可以,你看吧。”
“十三少怎么样?”
十三……她痛苦开始的年岁。
“好。”我低头不敢看她,“你的真名是什么?”
“如花。镜花水月,到头来一场空欢喜。”
如此艳俗复古的名字,我已经不想再去深究真假。
我是她的欢喜?我不能想下去了。
“那你……保重。”我给不了任何承诺,连“再见”都说不出来。
而且,她要的也不是承诺。
她阔步背对我走远,我注意到,她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高跟鞋。
红色,亮眼,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尖上。
就这样吧,不是很好吗?
我叫她“窑姐”,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
她叫“如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可能唯一的一点遗憾是,我没有看过她穿旗袍,是不是会跟梅姑一样美。
我希望她花期永驻。
“纪念一段露水情缘。”
我写完最后一个标点,把书合上,抬头看看窗外。
和过去渐行渐远的时候,我偶尔会忆起《头脑特工队》里的小粉象。
第一次看,没哭。第二次在影迷组织的观影活动中,一大群陌生人一起看的,我哭得好大声。
我拼命渴望抓住的记忆慢慢从时间的指缝里流失,形成大片大片的空白,最后只留下了一些感觉。
而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人,是不是像沙漏一样,不断在丢弃过去呢?
(完)
一点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