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不老，人间少年未沧桑

上卷 第五十六回 第十节：

【原文】

众媳妇听了，忙去了，半刻围了宝玉进来．四人一见，忙起身笑道：“唬了我们一跳．若是我们不进府来，倘若别处遇见，还只道是我们的宝玉后赶着也进了京了呢。”一面说，一面都上来拉他的手，问长问短．宝玉忙也笑问好．贾母笑道：“比你们的长的如何？"李纨等笑道：“四位妈妈才一说，可知是模样相仿了。”贾母笑道：“那有这样巧事？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也没有什么怪处。”四人笑道：“如今看来，模样是一样．据老太太说，淘气也一样．我们看来，这位哥儿性情却比我们的好些。”贾母忙问：“怎见得？"四人笑道：“方才我们拉哥儿的手说话便知．我们那一个只说我们糊涂，慢说拉手，他的东西我们略动一动也不依．所使唤的人都是女孩子们。”四人未说完，李纨姊妹等禁不住都失声笑出来．贾母也笑道：“我们这会子也打发人去见了你们宝玉，若拉他的手，他也自然勉强忍耐一时．可知你我这样人家的孩子们，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儿，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的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四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礼．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的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的过来．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一语未了，人回：“太太回来了。”王夫人进来问过安．他四人请了安，大概说了两句．贾母便命歇歇去．王夫人亲捧过茶，方退出．四人告辞了贾母，便往王夫人处来．说了一会家务，打发他们回去，不必细说．

【端木持易见解】

1976年，美国前总统尼克松的小女儿朱莉和他的丈夫戴维来到了中国，并且得到了教员的接见。在教员生命最后一个年头的第一天凌晨，两个美国青年走进了他的书房。看到教员正将头靠在沙发背上休息，还张着嘴好像是在吸食空气，两个美国青年不由得感到有些心酸。交谈开始时，戴维出于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教员，教员问：你在看什么？戴维回答：“我在看你脸，你脸的上半部很出色。”教员笑道：“我长着一张大中华的脸。”他接着说：“中国人的脸，演戏最好，什么戏都演得，因为我们的鼻子低。外国人就不行了，你们的鼻子太高了。”这番话引起哄堂大笑，气氛立刻轻松起来。走出教员的书房，两个美国青年深深地吸了一口北京冬夜的空气。一位情不自禁的感慨到：“他有一颗年轻的心，十里之外都可以呼吸到他的个性。”另一位则理性地述说：“不论历史如何下结论，他的一生肯定将成为人类意志力量的突出证明。”

回忆这个插曲，是甄宝玉和贾宝玉相似的模样，使大家晓得一个道理，“大家子孩子们再养的娇嫩，除了脸上有残疾十分黑丑的，大概看去都是一样的齐整”，这是从个别到特殊的认识过程。教员呢？进一步深化认识，那就是我们整个民族，不过都是“一张大中华的脸”。这就从特殊走向了普遍。当然，就更进一步的普遍来说，谁不是两个给眼睛一张嘴的人脸呢？只是，人类的脸虽然一样，心灵的状况却如英国作家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说，“好看的皮囊千遍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是不是普遍规律呢？

我是不相信王尔德的话的，我是相信“好看的人们各不相同，有趣的灵魂也无处不在”，“世间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这个“相信”，是我的选择，是饱含着眼泪的选择。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现实却是“第一，天生下来这一种刁钻古怪的脾气，如何使得？”

现实里，就很长一段时间的人类史来说，个性是万万使不得的啊！这个“美”的，“有趣的”灵魂，他只能是隐藏着的。他需要服从甄家，贾家“这样人家”的礼数，服从社会的礼数，服从统治者的需要。否则，“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就是大人溺爱的，是他一则生的得人意，二则见人礼数竟比大人行出来的不错，使人见了可爱可怜，背地里所以才纵他一点子．若一味他只管没里没外，不与大人争光，凭他生的怎样，也是该打死的”。

贾母这话，我的心是震惊的，眼泪是止不住的。因为她清楚的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但凡表里如一的人，按照她的理论，早就“打死”了，实际上也就真的被打死了。

你看连教员都不得不说：“中国人的脸，演戏最好，什么戏都演得，因为我们的鼻子低”。为啥我们得演呢？因为我们“鼻子低”。鼻子低实际上就是不牛，不厉害，所以才不得不低声下气，低人一等啊！这是多么的悲怆啊！

个性、意志，在现实面前，正如贾母的话啊！

你看，连管家的妈妈们都晓得——“老太太这话正是．虽然我们宝玉淘气古怪，有时见了人客，规矩礼数更比大人有礼．所以无人见了不爱，只说为什么还打他．殊不知他在家里无法无天，大人想不到的话偏会说，想不到的事他偏要行，所以老爷太太恨的无法．就是弄性，也是小孩子的常情，胡乱花费，这也是公子哥儿的常情，怕上学，也是小孩子的常情，都还治的过来”，好一个“治得过来”啊。任你是宝玉、皇帝、总统、主席，都“治得过来”，更何况无名之辈呢？这能不令人悲戚吗？

只是，我还是那句话，我选择相信，相信总有一天，这现实，这社会，这人类，他们的彻底的解放终会到来，毕竟，“天生下来这一种”脾气，是第一的，是爹妈的，是老天爷给的，又是你们怎么“使得”的？又是你们怎么“压得”的？又是你们怎么“治得”的？

“压治使”（死）了这一代，还有下一代，天还在，天生就在，岂没有得胜翻身的那一天？

天若有情天不老，人间少年未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