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要成事,先成“士”
余英时先生的书,我最早读的是那本《士与中国文化》。那时候并不十分清楚余英时是谁,买那本书是因为它是一套丛书中的一本。早忘了那丛书的名字,刚上网查了,叫“中国文化史丛书”。
八十年代,就出版而言,可以说是一个“丛书时代”:似乎每个出版社都在出丛书,读者也乐意跟着丛书跑,前呼后拥,东寻西找。我追过的丛书有:“走向未来丛书”、“走向世界丛书”、“文化生活译丛”、“读书文丛”、“汉译名著丛书”、“现代西方学术文库”、“二十世纪西方哲学译丛”等。1987年,书市又冒出一套上海人民出版社的“中国文化史丛书”。因那时“禅与文化”算一个阅读热点,我见到葛兆光的《禅宗与中国文化》,欣然买下,仿佛开卷即可顿悟似的。那时其实也不知葛兆光是谁,就是喜欢书名中有“禅宗”和“文化”字样的书。后来,又见到《道教与中国文化》,还是葛兆光写的,买!才发现这是一套丛书,于是陆续又买了《中国古代图书事业史》《方言与中国文化》《佛教与中国文学》等,余英时先生的《士与中国文化》也就这样误打误撞加入了我的藏书。
很奇怪,那时我对“士”这一概念没有好感,觉得是“封建”“陈腐”之类的名号,散发着与时代格格不入的气息。加上那时有文章把余英时归入“新儒家”行列,我莫名地更没有好感。我是在“批林批孔”“批儒评法”运动中开始传统文化“启蒙”的,到了1980年代末,我感兴趣的是对传统文化的反思,而不是学习。现在想来也荒唐得很:传统文化自己根本还没入门,离登堂入室还远得很,满脑子都是小时候耳濡目染的斗争哲学,还好意思一味跟着别人反思传统文化,能反思出什么来呢?瞎起哄而已。
我就是这样和余英时著作相遇的。《士与中国文化》我翻了翻即放下,很难读得进去。要到十几年之后,我读2003年新版的《士与中国文化》,才忽然有当头棒喝、豁然开朗之感。记得我在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读后感,可惜此刻那本书不知压在哪个书堆之下,旧日场景,无以重现。
余先生谈“士”之精神与担当,谈“士”与西方“知识人”之异同,真让人有恍然大悟的快乐。后来在一个平台听到一位讲者说,现在的年轻人需要有“士”的精神,我忽然就想起余先生,觉得他在此论题上的开拓与所付出的深情,或许已然开枝散叶了。
那老师讲了如下的意思:
今天做一个“士”,最高境界,是 stakeholder。你成为某一项事业的利益攸关方,是持股人,有控制权,有话语权,责任重大。
中间的一级,是 player。Player 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拒绝接受别人安排,一心要调适规则,以校正决策。
最普通的一级叫 informed citizen,可以叫做“明白人”。他最想弄明白的是这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主,是“士”必须具备的最基本能力。那些没有能力自主的人,只有立场,没有观点;只会站队,不会思辨。他们接受“威逼利诱”而不懂得科学决策。他们乐于接受别人安排自己的命运,而且认为正常。
而你是士!起码应该去了解世界是怎么回事儿。士的三个境界,从低到高,首先在思想上自主,其次对自己的人生自主,乃至勇于对公共事务做主。
这些当然还远达不到余英时先生对中国传统“士”之理想人格的描述,但是,眼下有人以现代眼光提倡年轻人立志做一个“士”,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好吧,要成事,先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