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楠 | 我想要记录下这座城市是如何生长的
12月下旬的成都已经很冷了,龙泉驿比城区还要低个一两度。上午刚下过雨,空气里雨雾蒙蒙,每吸一口气就是对肺部的一次速冻。用公司摄影师小唐的话说,这样的天气,简直就是在给摄影师创造完美假期,因为什么都拍不了。
在龙泉一家叫 “ 鸡毛店 ” 的馆子里见到嘉楠的时候,他正在被车辆年审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
没有登山靴和工装马甲,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利落的短发,一双棕色牛津鞋,一条黑色牛仔裤和黑色长风衣。不得不说,在只见过作品而没有见过真人的情况下,我很难将第一眼见到的嘉楠和摄影师的身份联系在一起,尤其他还是一个经常踏足川西高原的风光摄影师。
嘉楠在成都摄影圈称得上是蛮有名气的人物了,星球研究所刊登过他的作品,成都本地许多大号也经常发他的照片。很多人认识他,则是因为去年夏天那幅刷爆成都人朋友圈的《雪山长卷》。
龙泉山顶,一幅照片,大大小小几十座雪山。有媒体说嘉楠的《雪山长卷》整整拍了三年,他自己说起来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不是那样,不过是三年间每当天气好的时候他就会上龙泉山拍照,不知道为什么经过媒体的一转述,听起来就好像是在吹牛逼了。
1
嘉楠和成都的缘分算起来其实也不过短短五年时间。
他老家在江西,妻子则是龙泉驿本地人,来成都前嘉楠一直在深圳从事服装方面的工作。
至于为什么来成都之后就开始拍照了,嘉楠打趣说,因为无聊呗。人一无聊,就开始想着法子去找一些事情来做,他就找到了摄影这件事,而且一拍就停不下来了。
妻子和他说,小的时候龙泉是经常可以看到雪山的。 “ 那我怎么看不到呢?想了想肯定是雾霾的原因。我就问身边的人,他们都说以前可以看到西岭雪山,所以就觉得,如果在成都可以看到雪山的话,那得多壮观哎! ”
作为成都万千摄影人中的一员,在这样一个大都市能拍出的最绚丽的城市光影恐怕就是高楼和夜景了,如果城市的楼群后面有雪山作背景的话,得多漂亮啊。
嘉楠的心里蠢蠢欲动。
其实龙泉也有老摄影师以前拍过雪山,不过很少,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毕竟不是成都人,从小不是在成都长大,以前也不知道雪山这回事,就只是抱着 “ 我老婆肯定不会对我撒谎噻 ” 的信念,只要天气好,就会上山,试着去捕捉近些年来从未露过面的雪山真容。
妻子还说,以前龙泉夜里是满天星的,在她小的时候,七八十年代。雪山也是,天气好的时候经常可以看见,不算多稀奇的事情。
可以前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刚决定拍雪山的时候,嘉楠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以前成都又有多大,车又有几辆嘛……现在成都有多大,车又有多少,你怎么去经常看到雪山呢?”他这样问过自己。
“就只有靠运气了。”
但其实很难说嘉楠第一次在龙泉山拍到雪山到底是靠的运气还是持之以恒地等待,在某一次例行的尝试后,他找到了隐藏在照片噪点后面的一点点雪峰轮廓。
第一次亲眼看到成都背后满片雪山的嘉楠直言当时自己的所见完全不是相机可以复原出来的,自然的壮丽在自己眼前无限铺陈开来时,能做到的就只剩下目瞪口呆。
2
在大家都认为嘉楠是一个风光摄影师的时候,他身边的朋友们却清楚地知道,其实嘉楠更喜欢拍的,是人文片。
“ 我最喜欢拍的是背影。 ” 嘉楠说。
他掏出手机,给我翻存在相册里的各种背影图。有在清晨赶集的老伯,有在大雾里踱步的路人,也有在荒凉小镇中独自蹒跚的留守老人。这些照片基本都是在龙泉山上拍的,每张照片里都有着龙泉山的印记。
他边翻边说: “ 我的朋友圈里全是照片,其他什么也没有。 ” 语气洒脱,有一种苏东坡式的豪迈。
嘉楠说其实背影并不好拍,首先就要看环境。用上面那张大雾中的照片来说,不可能这个人会在那边等你,也不太可能那么巧刚好出现一个人,所以就要等,等两三个小时是常有的事。
其实没有人的话,很多时刻的光影拍出来也是不错的,但如果有了这么一个人,就会让你多出很多想象来,无论你看到的是孤独、清静还是荒凉,都是有故事内核的美,而不只是感官层面的美。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布莱克说,一粒沙里见世界,一朵花里见天国。摄影大师布列松所推崇的 “ 决定性的瞬间 ” 就是这个道理。
3
人文片拍多了,有意无意也就记录了当下的社会。
嘉楠提起前段时间在龙泉一处乡下的经历。因为要打造龙泉山森林公园,大兴那边全在拆迁,所有的人都走了,整个镇子成了空城。就连老年人都搬走了,跟着家里的年轻人搬去了西河、大面。摄影师的直觉告诉他,应该把这个小镇记录下来,因为等拆迁完了,这个地方就真的没了。
大部分的老年人从此就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有一些老人实在没办法习惯城里的生活,选择了搬回来。
他遇到的有个老人就是这样,平时靠养鸡种菜来生活,唯一的伴儿就是条叫 “ 小花 ” 的狗。嘉楠说他一直跟着那个老人,在前面拍他的时候,他正好从菜地里出来,嘴里一直喊着 “ 小花小花,过来过来 ” 。
“ 我拍了很多这个老人和狗的照片,我觉得这些东西应该被记录下来。 ” 嘉楠这样说。
他说,龙泉山要打造森林公园,对生态的保护和城市的发展自然有着莫大的好处,但对于在山上住了一辈子的人来说,其实也存在着令人忧伤的一面。 “ 老年人讲的是落叶归根,不想走;但是年轻人想走啊,他们在山上已经住腻了。有些人喜欢被拆迁,大部分人都喜欢被拆迁,但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被拆迁,就想住在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地方。 ”
这种观念的碰撞在社会洪流中激起的涟漪微小到甚至可以忽略,这便是嘉楠想要把他们记录下来的原因。
从老年到青年,人的观念在变,住的房子在变,社会也在变。 “ 都是一回事。 ” 嘉楠说。
他还在那边看到有个叫 “ 老邻居 ” 的小店,小店是空的,人已经搬走了。老邻居已经不在了, “ 老邻居 ” 也不开了,最后就只剩下了 “ 老邻居 ” 三个字。
除了记录人的变迁,其实嘉楠也在记录这座城市的生长。
给绿地468拍的组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其实这组图刚开始只是不经意拍到的,拍着拍着我就发现,这栋楼好像慢慢在长高。”无心插柳的佳话从有汉字起就不断在演绎,这一次,嘉楠也遇上了。
他说拍摄城市变迁的时间尺度大概是10年。
“ 打个比方,这条路政府要动,你可能拍个几年就能拍出变化来了。你不能整天去拍宽窄巷子,宽窄巷子你拍50年也还是那个样子。 ”
在嘉楠的认识里,想要拍一张好的人文片的话,就要认真想,耐心等。拍城市变迁也是这样,如果能把成都现在要拆的地方都拍出来,若干年后拿出来是很有价值的,因为这些照片记录了这座城市的生长。
“ 我想要去记录这座城市到底是如何生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