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版契丹小字《萧图古辞墓志》考2

根据释文我们可以大致概括出墓志铭的内容：

这篇墓志铭是一个名叫习撚·白（后文将说明其身份）撰写，由墓主人哥哥的儿子胡都堇郎君用契丹小字誊写而成。墓主人在生前最高的职位是尚书，所以墓志铭以“尚书”作为墓主的代称。墓主人名图古辞，第二名为蒲奴隐。他的祖父叫团宁，曾任大王，在辽代大王主要是南院大王、北院大王、乙室大王和奚大王，团宁究竟是什么大王史料无载，墓志铭相应文字也不是很好翻译，只能大致得知团宁大王在守卫辽国北疆立下大功，而且还担任过防范唐古部相关的职务。团宁大王生有二子，长子称为末掇郎君，很早就去世了。次子阿古轸，后来也担任过大王，并继承了父亲的家业和军职。末掇郎君的夫人是韩德威招讨（契丹名普邻·琐韩，秦王韩匡嗣第五子，由于韩匡嗣家族赐姓耶律，被编入辽国皇室横帐季父房，世代与萧氏通婚）的女儿，名叫霞安石奴，在丈夫末掇郎君病故之后便改嫁给阿古轸当夫人。阿古轸大王与霞安石奴之间生下二男二女，大儿子胡都堇·迪里钵太师，即墓志书写者的父亲，二儿子就是墓主人图古辞，两个女儿均早夭。下面提到一个名为尚哥公主的人，由于墓志释读有限，无法判断此人和萧图古辞家族的关系。

接下来墓志开始介绍墓主的夫妻即子女的情况。墓主夫人名为殿八公主，史书无载，估计是辽国皇室宗亲之女，她与萧图古辞共生二男五女，长子迪辇司徒，次子阿古郎君。大女儿菩萨女嫁给撒懒大王之子朴太尉，二女儿郭落嫁给辽国皇室横帐仲父房特末太师，三女儿居士女，四女儿弥勒女，五女儿冬哥寡居。

然后，墓志开始介绍墓主人的官职履历，起步是祗候，入郎君孩儿班，转入北院，拜安州刺史，任宿值官，拜四藩部都监，然后在一些地方部落里包括鹤剌唐古部担任军官，鹤剌唐古，见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铭》第9行。即实先生已在《<乣邻墓志>释读》一文中解出“唐古”，但是“鹤剌”一词没有着落，由《萧图古辞墓志铭》可知，即实先生抄本的第一个原字有误。经校正后证明读音确实为“鹤剌”。封大将军之号，接着又任命为中京之同知，遥辇敞稳都监，某宫宫使，封某州节度使之号，六院都监，进入步军，奥隗乌古部节度使，封上将军之号，国舅详稳都监，南京通判，封金吾卫上将军之号，上京通判，任黄龙府府尹，乌古敌烈部都详稳，鞑靼某事知，再拜步军之事知，拜同签，工部尚书之号，再度担任黄龙府尹，并作为使节参加宋朝新帝登基之礼。

之后的一些内容释读不是很好，不易概括具体情况。只是知道他于咸雍四年二月二十五日黄龙府府尹任上病逝，享年五十一岁。此年秋七月安葬。

末尾是模仿汉语墓志铭写成的四言诗赞语，落款咸雍四年七月九日。书写者即图古辞兄长之次子胡都堇。

墓志作者的相关考证

《契丹小字<萧奋勿腻图古辞墓志铭>考释》一文中没有考释出墓志铭的作者  为何人，只是指出 释为“惕隐”， 释为“撰”。笔者通过分析认为，墓志铭的作者即辽道宗时期著名的文学家耶律良。

耶律良，字习撚，小字苏，《辽史》有传，帝纪中则将他的名字写作“耶律白”。《契丹语研究》引用沈汇先生的观点，认为“习撚”的意思为孝服，与白色相关。沈汇先生在其《契丹小字石刻撰人考》（未刊）中认为，《兴宗哀册》的撰者为耶律良，但墓志原文是汉字“祖”的契丹文拼音，未必就是耶律良。但是沈汇先生的观点却给了笔者极大的启发。

“ ”按照过去契丹小字的拟音成果，可以转写为“sin?n”，“习撚”按照《契丹语研究》拟定的契丹语发音为“sinin”，两者十分接近。墓志上的“ ”可以释为干支的“庚、辛”，也可以释为五色中的“白”。由此便可以初步推测，《萧图古辞墓志》墓志的作者便是耶律良（耶律白）。后笔者查阅即实先生著作《谜林问径》得知，即实先生已经在《<福留墓志（即萧令公墓志）>臆解》一文中考释出  即耶律良。并将 的发音拟定为挞葛（t’ak’ag）。

《辽史·道宗纪》记载：

（咸雍二年）秋七月癸丑朔……（以）同知南院枢密使事耶律白（为）惕隐。

（咸雍六年）六月……乙酉，以惕隐耶律白为中京留守。……八月丙子，耶律白薨，追封辽西郡王。

《萧图古辞墓志》的撰写时间为咸雍四年七月九日，此时耶律白（耶律良）的官职恰为惕隐，与墓志署名 （惕隐）相吻合。可以进一步验证即实先生和笔者的分析是正确的。

题有耶律良之名的契丹小字墓志铭还有《耶律宗教墓志铭》、《萧令公墓志铭》。时间分别为重熙二十二年（1053）、清宁三年（1057），亦符合耶律良的活动年代。

可以翻译成“习撚·白惕隐撰”，习撚·白即耶律良正式的契丹语名。

萧图古辞家史考

墓志开头提到“杨隐宰相”，刘凤翥认为此人可能是辽景宗之女观音女的丈夫萧继远（《辽史》有传，误作萧继先，此处以墓志资料为准）。因为《辽史萧继先传》有：“萧继先，字杨隐，小字留只哥。”以此推测萧图古辞可能是以萧继远作为萧氏家族的代表作为标榜。

但这种说法存在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因为从历史记载和墓志铭资料来看，契丹萧氏家族成分十分复杂，其核心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岳母的两个丈夫解里（契丹人）与月椀（回鹘人）的子孙，后来又将六部奚王族纳入其中形成一个庞大的族群，统一冠以汉字“萧”作为姓氏，世代与耶律氏通婚。但是萧氏内部对于自己的家族起源没有模糊。打个比方，解里的后代绝对不可能将月椀家族的人标榜为自己的祖先。那么如果“杨隐宰相”确系萧继远，那么萧图古辞必然与之存在亲属关系。那么萧图古辞有没有可能是萧继远的子孙呢？

按照《秦晋国大长公主（即观音女）墓志铭》，萧继远曾孙一人，名蒲打，没有指明其父亲的名讳。结合汉文《萧闛墓志铭》、《萧闛妻耶律骨欲迷已娘子墓志铭》、《萧孛特本墓志铭》、《萧阐墓志铭》、《耶律庆嗣墓志铭》以及契丹小字《耶律仁先墓志铭》，我们可以确认，蒲打（普达、蒲打里）即萧继远之孙萧永的长子萧闛。萧闛去世于咸雍六年（1070年），享年28岁。其曾祖母秦晋国大长公主去世的时候（重熙十四年，1045年）去世的时候，萧闛只有3岁。《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铭》表明，截至1045年，萧继远的曾孙辈仅有萧闛一人，萧闛的两个弟弟尚未出生，两个叔叔也未有儿子降生。而萧图古辞在1045年的时候已经29岁。显然不可能是萧继远曾孙辈的人。何况萧图古辞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大王，而萧继远的孙子辈三人：萧永、萧宁、萧安，皆无可能符合条件。可见萧图古辞并非萧继远的子孙后代。

萧图古辞的祖父团宁大王辽史中找不到相应的信息，父亲阿古轸大王在《辽史·兴宗纪》中有一条信息或与之有关：（太平十一年秋七月丁巳），以萧阿姑轸为东京留守。

这里的萧阿姑轸读音与“阿古轸”恰好吻合。由于史料不足，加上契丹人同名者甚多，我们不能做十分肯定的判断，只能提供适当的参考。

乌拉熙春在韩国举办的“契丹研究的现状与方向”研讨会上发表了一篇题为《遥辇氏迪辇鲜质可汗与陶猥思迭剌部》的文章，里面提到一一块2004年出土于内蒙古自治区赤峰敖汉旗发现的契丹文墓志。2009年乌拉熙春将碑文翻译，并定名为《故左龙虎军上将军正亮功臣检校太师只兖昱敞稳墓志》。经乌拉熙春考证，墓主人即《辽史》有传的忠正之士——耶律玦（以下简称《耶律玦墓志》），并根据墓志铭罗列出耶律玦的家族谱系以及子女婚姻状况。根据乌拉熙春的研究成果来看，萧图古辞和耶律玦之间有姻亲关系。耶律玦的长女乌卢本娘子嫁给萧图古辞的哥哥胡都堇·迪里钵太师的儿子胡都堇郎君，这位胡都堇郎君也就是萧图古辞墓志铭的撰写者。耶律玦的三女阿郭娘子，嫁给萧图古辞的长子迪辇司徒。

墓志铭上标明胡都堇·迪里钵太师所属家族为别部国舅只鲁古只家族。由于《耶律玦墓志》国内未见发表，暂时不知道其契丹小字原文写法。如果能对原文进行推敲，可以对考证萧图古辞家族乃至萧继远家族的起源有一定帮助。

萧图古辞在史料中的记载考证

《萧图古辞墓志铭》中提到萧图古辞曾经作为使者参加宋国新帝即位，这位宋国新帝就是宋神宗赵顼。这件事《辽史》有记载。

《辽史》卷二十二咸雍三年六月条“辛亥，宋以即位，遣陈襄来报，即遣知黄龙府事萧图古辞、中书舍人马铉往贺”

由于《辽史》中存在一个有传的萧图古辞，但是此人是楮特部人，死前被没为宫人，不可能留下墓志，因此与墓志主人并非一人，这一点刘凤翥等学者已经在相关文章中指明。但在墓志发现之前，人们把参加宋神宗即位的这位萧图古辞（以下用萧图古辞A区分）当作《辽史·萧图古辞传》中的那位（以下用萧图古辞B区分），现在需要纠正这个看法。

《宋会要辑稿》蕃夷二载：（治平四年）“九月十九日，大辽遣彰信军节度使萧恭顺、广州防御使耶律好谋、副使崇禄少卿董庠贺皇帝登极。”

《辽史》卷三八地理志显示彰信军即彰圣军，位于信州。

“信州，彰圣军，下，节度。本越喜故城。渤海置怀远府，今废。圣宗以地邻高丽，开泰初置州，以所俘汉民实之。兵事属黄龙府都部署司。统州三，未详；县二：武昌县……定武县……初名定功县。”按金史卷二四地理志，信州为彰信军刺史，且只领武昌一县。辽史索隐卷四：“案一统志，信州故城在科尔沁左翼东南三百八十里。金辽志，自开原东北至信州三百十里，今有城，周一里，门八，土人犹呼为信州城。”

曹廷杰：《东三省舆地图说》中《怀德县即信州考》谓：“开原东北至信州三百十里，今有城，……土人犹呼为信州城。”

由此可知，彰信军即彰圣军，驻地在信州，隶属黄龙府都部署司。

裴元博先生指出，辽代的黄龙府尹应该可以兼任节度使，而彰信军既然兵事属黄龙府都部署司，那么萧恭顺就是萧图古辞的可能性很大，只不过一个是汉名一个是契丹名。按照这个观点分析，宋朝史料之所以没有出现中书舍人马铉的名字，可能是由于宋朝原始记录中的使者名单是按照官阶高低来排序的，马铉的职位较低，应该是排在名单后面，史书简略而被省去。而《辽史》中记录马铉是因为他是和萧图古辞同时被任命，尔后才补充任命耶律好谋、董庠等人。

现在笔者尚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这一观点。因为《萧图古辞墓志铭》中虽然提及萧图古辞在担任黄龙府尹之时作为使者出使宋朝参加神宗皇帝即位典礼一事，但没有提及其兼任彰信军节度使一职。

不过话又说回来，墓志铭上的官职履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详尽，另外在某个固定时间出现的同一人物，确实有出现过辽宋史料记载的官职头衔不一致的地方。例如辽道宗派往宋朝的宋英宗吊慰使陈觉，在《辽史》相应位置记载其职务为“翰林学士”，而《宋会要·礼历代大行丧仪门》记载其职务为“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因此“萧恭顺即萧图古辞”可备一说，待将来验证。

刘凤翥在《萧图古辞墓志铭》基础提出，萧图古辞B“（清宁）六年，出知黄龙府。”实际上应该是萧图古辞A的履历窜入。理由有二：

一、              萧图古辞B之前已经知北院枢密使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外放到黄龙府任职。

二、              《萧图古辞墓志铭》中记载了萧图古辞A曾经担任黄龙府府尹的经历。

但是笔者认为，这种看法并不足以证明因萧图古辞A履历窜入萧图古辞B的传记。理由如下：

一、从墓志来看，萧图古辞A曾经两次担任过黄龙府府尹一职。第二次担任黄龙府府尹的时间不详。但我们知道萧图古辞A在第一次担任黄龙府府尹之后曾经担任过乌古敌烈部都详稳，笔者根据史料墓志罗列出自圣宗到道宗时期担任过乌古敌烈部都详稳的名单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