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377：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读《人间有味，便是清欢（季羡林清欢五卷）》

文/望月听雪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季老从上世纪初走来，走过坎坷一生，不论他对于家庭的缺失、对于亲情的淡漠，学术之外的季羡林是什么样子，所谓人无完人，原生家庭对他的影响不可忽略。单单从他对于国学的热爱以及贡献来讲，都是一份瑰宝，从他的文字中能咀嚼出，他把此生的爱与热情都给了燕园，给了燕园的草木、帝都的花，花鸟虫鱼在他眼中都是有生命有气息的生灵，也蕴含了故乡的情愫，草木葳蕤，花香氤氲，暖风微醺，便是人生至高的境界了……

——园中草木春无数，湖上山林画不如

二月兰

“遇到大年，则山前山后开成大片，二月兰仿佛发了狂。”怒放的生命便是如此吧，花开绚烂，一丛丛、一簇簇，“二月兰一'怒’，仿佛从土地深处吸来一股原始力量，一定要把花开遍大千世界，紫气直冲云霄，连宇宙都仿佛变成紫色的了。”紫色的云蒸雾绕便是美不胜收了。

“东坡的词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这个万物之灵却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悲欢。人自己多情，又把情移到花，'泪眼问花花不语’，花当然'不语’了。然而我仍然把自己的悲欢挂到了二月兰上。当年老祖还活着的时候，每到春天二月兰开花的时候，她往往拿一把小铲，带一个黑书包，到成片的二月兰旁青草丛里去搜挖荠菜。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在二月兰的紫雾里晃动，我就知道在餐桌上必然弥漫着荠菜馄饨的清香。”是啊，那个时代的老人们，明明自己食不果腹，可总要用最廉价的成本，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取餐桌上一份最天然清香的食物招待孩子们，马兰、荠菜、粽叶，这些最天然的食材，加上他们的巧手，热气腾腾的饭菜香便弥漫了一整个季节，马兰的清凉、荠菜豆腐的色味俱佳、香飘万里的粽子，都是那个时代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这便是中华美食，传承千古，“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

“当婉如还活着的时候，她每次回家，只要二月兰正在开花，她离开时，她总穿过左手是二月兰的紫雾，右手是湖畔垂柳的绿烟，匆匆忙忙走去，把我的目光一直带到湖对岸的拐弯处。老祖和婉如的走，把我的心都带走了。如今，天地虽宽，阳光虽照样普照，我却感到无边的寂寥与凄凉。回忆这些往事，如云如烟，原来是近在眼前，如今却如蓬莱灵山，可望而不可即了。”睹物思人，记忆中的场景总是一遍遍如幻灯片放映一般，从遥远的时空带回到如今的现实，可，“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花开荼蘼，等风等雨，却再也等不到你，那个身影早已消失在时光的流沙里。

“世态炎凉中，这一点暖气支撑着我，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一段路，没有堕入深涧，一直到今天。”“我早已到了'悲欢离合总无情’的年龄，应该超脱一点了。我问苍松，苍松不语；我问翠柏，翠柏不答。我问三十多年来目睹我这些悲欢离合的二月兰，它们也沉默不语，兀自万朵怒放，笑对春风，紫气直冲霄汉。”“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那个黑暗的时代，对于文人是一场莫大的灾难，能坚持过来，也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个中滋味，“草木无情，有时飘零。”无论世界变换成什么样子，人去楼空，可转眼间又是一季的山花烂漫，山海依旧，暗夜里的一点荧光可能就可抚慰那些孤寂的心灵，让他们执着地走出阴影，可青春就在如许的时光里蹉跎了……

夹竹桃

季老对夹竹桃是情有独钟的，那是一种乡愁，“我故乡的那个城市里，几乎家家都种上几盆夹竹桃，而且都摆在大门内影壁墙下，正对着大门口。客人一走进大门，扑鼻的是一阵幽香，入目的是绿蜡似的叶子和红霞或白雪似的花朵，立刻就感觉到仿佛走进自己的家门口，大有宾至如归之感了。”“每年春天，迎春花首先开出黄色的小花，报告春的消息。以后接着来的是桃花、杏花、海棠、榆叶梅、丁香等等，院子里开得花团锦簇。到了夏天，更是满院葳蕤。凤仙花、石竹花、鸡冠花、五色梅、江西腊等等，五彩缤纷，美不胜收。夜来香的香气熏透了整个夏夜的庭院，是我什么时候也不会忘记的。一到秋天，玉簪花带来凄清的寒意，菊花报告花事的结束。总之，一年三季，花开花落，没有间歇；情景虽美，变化亦多。”勤劳的人们，会将每一季都装点得生机盎然，花常开，心不古。然而，这么多花，却是用来衬托静静伫立的夹竹桃的，“在一墙之隔的大门内，夹竹桃却在那里静悄悄地一声不响。在和煦的春风里，在盛夏的暴雨里，在深秋的清冷里，看不出什么特别茂盛的时候，也看不出什么特别衰败的时候，无日不迎风弄姿，从春天一直到秋天，从迎春花一直到玉簪花和菊花。幻想夹竹桃是一幅墨竹，我就真看到一幅画。微风乍起，叶影吹动，这一幅画竟变成活画了。”

“好多好多年，我就在这样的夹竹桃下面走出走进。”这才是点睛之笔，从默默无闻的植物隐射到人心，季羡林从少年到中年，对着夹竹桃，从仰望到平视，终于，少年长成，在如许的春光里离乡背井，然后才无数次念起老宅的这株夹竹桃，将乡愁寄情于斯，“在对于夹竹桃的婉美动人的回忆里，又涂上了一层绚烂夺目的中缅人民友谊的色彩。我从此更爱夹竹桃。”缅甸之行，竟在这个萧瑟寒冬的异国他乡意外看到了夹竹桃，怎不令人思乡，夹竹桃就是有着这般魅力，在万物萧条的季节里，也能“苍郁繁茂，浓翠逼人，同荒寒的古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不招摇，不恣意，就静静立在风中兀自怒放着生命。

香橼

“香橼的家乡，云南思茅，地地道道的蛮烟瘴雨之乡，'江南瘴疠地’，令人谈虎色变。当时这里流行着许多俗语：'要下思茅坝，先把老婆嫁’，'只见娘怀胎，不见儿上街’，1938年和1948年，这里爆发了两次恶性疟疾，即使在白天，也是阴风惨惨。但是，不久以前，当我来到祖国这个边疆城市的时候，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我们一走下飞机，就爱上了这个地方。群山环翠，碧草如茵，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我感到有一股活力，奔腾横溢，如万斛泉涌，拔地而出。所谓'蛮烟瘴雨’，早成历史陈迹了。”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时空里，两相较之，仿若人间地狱与世外桃源，这便是造物者的神奇了，时代的不同，造就了不同的南疆小城，不可同日而语。

怀念西府海棠

“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希望在辽阔无垠的宇宙中间还能有那么一块干净的地方，能容得下一个阆苑乐土，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不败，四时八节总有绿草长青，大地上一切花草的魂魄都永恒地住在那里，我们燕园中被无端砍伐了的西府海棠的魂灵也遨游其间，它们绝不会忘了自己待了多年的美丽燕园，每当三春繁花盛开，驾临燕园，风前月下，凭吊一番，'环佩空归月下魂’，明妃之魂归来，还有环佩之声。西府海棠之魂归来时，能有什么迹象呢？”这是季老的又见乡愁了，或者愤愤不平于自身的遭遇，将心中恍然和感叹书写在花语里，那寻寻觅觅不见了的海棠，“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不正是慨叹寻不到自己遗失的青春吗？草木何罪之有，要遭此一劫，人不亦是，怼天怼地间亦无计可施，借草木抒发自己内心所感，“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关于花的篇章，有季老特别偏爱的海棠花，花语“游子思乡、离愁别绪、温和、美丽、快乐、苦恋”，人生百味，尽在其中；有洛阳牡丹，国色天香，便觉属富贵的象征，然而，“不同颜色牡丹花的花语不同，红牡丹，象征着富贵圆满，属性为火；紫牡丹，花语是'难为情’；白牡丹，高洁、端庄，象征着守信的人；绿牡丹，象征着对生命的期待，用心的付出；黑牡丹，象征了死了都要爱；黄牡丹，亮丽富有而华贵。”“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人间有味是清欢”，关于狗、猫、兔子、喜鹊诸多动物，以及“星光的海洋”、“北京的小胡同”、“上海菜市场”……字里行间，细细琢磨，只见季老从童年到少年，至中年、老年，回首只见一双孤单的足印，寂寞绵长的一生，事业成为他唯一的慰籍，“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季羡林有生之年，“写给在人生旅途中寻幽探妙的你，愿万物可爱，你把生活过成诗。散文风格质朴清雅，冲淡平和，充满了静观天地的智慧和细品人世的温凉，淳朴又不失动人的文笔写就了苍凉的百年风雨，也述说了季老经历沧桑变幻而始终不变的赤子之心。”“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