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陈公为师之道）

为师之道

陈潮祖

教师肩负传道、授业、解惑。学生是否能够成为报效国家，投身四化的品学兼优人才，很大程度与其教师教学方式与教学质量有关。填鸭式的教育，收效甚微，启发式的教育，收效较多；讨论式教育收效较多，僵化式教育收效较微；空谈理论收效较微，结合实践收效较多。

师生之间存在相互依存关系。没有学生，哪有先生。学生求学，师负教育重任，当有勤勤恳恳，一丝不苟敬业精神。从事医学教育，责任尤其重大。应当时刻想到学生今后是为苍生司命，人命关天，不能丝毫出错，医技不精，就要草菅人命。

所谓传道，是说教师应该教育学生如何做人，因此教师要有良好品德。所谓授业，是指教师将其专业知识传授学生，使有一技之长。所谓解惑，是指学生遇到难题，教师应当尽心为其解答。

教师教育学生，自己要有良好品德，才能言传身教。为人师表。身教重于言教，所以一言一行，都要合乎规矩。我校79级学生蓝肇熙曾在班上模仿我在教学时的言行举止，听说维妙维肖。听后令我耸然动容。如果我的言行不慎，岂不害了学生。

传授专业知识要认真研究每堂课的所授内容，做到深入浅出，使人易懂。 不要照本宣科，又要紧扣课文。要析理入微，培养学生分析能力。要举一反三， 扩大学生视野。不人云亦云，要有自己见解。语言浅显，涵义要深。

语言虽浅，要能脱俗，不失风雅。声调要抑扬顿挫，恰到好处；不要呆板，摧人入睡。有时要提出问题，让学生思考，然后进行剖析，引人入胜，此即所谓循循善诱是也。教授科技课程，语言必须严谨；不像文学教育，可以任意夸张，三十丈的瀑布可以说成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所讲内容切忌离题万里，不着边际，隔靴搔痒，不落实处。借用比喻活跃课堂气氛，要恰到好处，信手拈来，不留痕迹。如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上映江水英送公粮的电影，歌词中有连续几个你说该不该而群众都说：应该、应该，那时学生全部都曾看过。

我在讲乌梅丸时，在分析此方是治中焦虚寒，蛔虫不安，上行窜入胆道，右侧胁下呈现钻顶样绞痛，痛止又如常人。有病情严重，体征轻微特点，与胆囊炎，胆石症有所不同。

在分析方义时我问学生：蛔虫寄生在小肠里面，过着冷也冷不倒、 饿也饿不着的悠闲生活。只因环境改变，中焦虚寒，才离乡背井，上窜胆道， 引起疼痛。治疗此证法当温中散寒，使其不再上窜。方中配伍干姜、桂枝、附子温中散寒，“江水英送公粮，你说该不该？ ”学生便齐声回答:“应该、应该”。

蛔虫窜入胆道产生疼痛，是主要矛盾。当务之急，应使蛔虫退回肠内，其痛才 可消失。要想达到此一目的，应当考虑三个方面：一是麻痹虫体，使其失去钻 窜能力；二是缓解胆道痉挛，以利蛔虫退回肠内；三是增加胆汁分泌，使其胆 液增多，才能加大流冲力量，迫使蛔虫下行。

方中配伍乌梅、川椒、细辛，一可麻痹虫体，二可缓解痉挛，三可增加胆汁分泌，一举三得，“江水英送公粮， 你说该不该？”学生们又齐声回答：“应该、应该”。

蛔虫寄生小肠，肠内存在很多细菌，蛔虫窜入胆道必然要将细菌带入胆道。配伍黄连、黄柏解毒，是防化热。“江水英送公粮，你说该不该”？学生们又齐声答应：“应该、应该”。此证不仅偏寒，而且偏虚。配伍人参、当归两补气血，对于本寒标热，本虚标实证，可谓如丝入扣。

“江水英送公粮，你说该不该”？学生们又齐声答道：“应该、应该”。借用比喻所耗时间不过十秒，课堂气氛十分活跃，何乐不为？

我从事方剂教学，长达三十八年。方剂是理法方药四个环节中的一环，是内外妇儿各科辨证后的治疗手段，介于基础、临床各科之间。教师必须熟悉各科，长期临床，才知众多古方如何应用。

如果教师不会治病，纸上谈兵，怎能教好学生。我在三十八年之中，前二十年每年都要抽出一段时间带领学生临床实习。所以在讲某一方时都要讲述此方如何应用，常举病案启发学生思维。古书不厌百回读，多读体会才会逐渐深入。

我在读《素问·经脉别论》“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合于四时五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 一文时，深知水津能在体内运行，端赖五脏协同，才能运行不息。

即赖肺气宣降，脾气运输，肝气疏调，肾阳气化。水精能够四布，五经能够并行，全赖心肾阳气蒸化水津成为水气，才能五经并行。所以在讲授五苓散时就结合《经脉别论》阐述水津运行受阻机理。

我曾用过此方治疗便秘，就讲此方除能治疗渴欲饮水，水入即吐；水泻、水肿；脐下动悸，吐涎沫而颠眩等证以外，还可治疗便秘、尿崩、咳而遗尿等证。

便秘机理有四，水津亏损，一也；水津不布，二也；三焦气滞，三也；传导无力，四也。此方所治便秘属于肾阳不足，不能蒸化水津成为水气，所以水津不能四布，五经不能并行。

此证兼舌淡而胖，身软无力，才可确定其为肾阳亏损，水津不布机理，才可投以此方温阳行水，使其水气能够反渗入肠，地道始通。同时指出治疗泄泻使用此方分利水湿，与此证象虽然相反，其实机理相同，都是肾阳虚损，气化失常所致。

举一反三，又举此方加入人参能治尿崩证，也是针对肾阳虚损，气化不行。即景岳所谓：“阳不化气，则水津不布，水不得火，则有降无升，所以直入膀胱而饮一溲二，以致源泉不滋，土壤枯涸者，是皆真阳不足，水亏于下之消证也。”

再举此方加参能治妇人咳而遗尿，亦是肾阳虚损，气化不及州都。《素问·咳论》云：“五脏六腑皆能令人咳，非独肺也。”咳属肺系病变，与其它脏腑何干？西医据此认为纯属无稽之谈，讥笑中医胡说膀胱也能致咳。其实并非中医胡说，而是西医对此无知。

五脏六腑皆能令人咳，是从五脏之间相互关系及其津气生化输布均与五脏六腑有关而言。肺系气管是由肝系筋膜构成，自然与肝有关。心系血络上行入肺，自然与心有关。肝系的少阳三焦下出肾系，肾上连肺，五脏六腑，皆与少阳三焦的膜腠相连。

腠是津气升降出入之道。卫气运行，有赖肺为宣降，脾胃升降，肝气疏调；水津运行，有赖肺为宣降，脾胃升降，肝气升发，肾阳气化。津气运行全身，无处不有。任何脏腑功能失调，津气阻滞，都要影响肺经宣降津气功能而呈气郁湿滞，气管痉挛，成为咳嗽。

所以《咳论》才说五脏六腑皆能令人咳，非独肺也。咳嗽标证虽然在肺，机理则可涉及任何脏腑，有理有据，绝非妄言。咳而遗尿，是因肾阳虚损，气化失常，水停少阳三焦，上逆犯肺，肺失宣降使然。

以此方温阳化气行水，水行则三焦水津无滞，水津不滞肺的宣降津气之功复常，则咳嗽愈矣！加人参者，益气可以实卫摄津，水津不直趋下走，遗尿症亦愈矣！以此类推，青龙五苓同用或青龙理苓三方同用治疗咳嗽疗效亦佳，其理亦明矣！

教师讲课，要敢舒已见，不要人云亦云。往往人皆认可之说，恰是片面之言。如桂枝汤《伤寒论》注家只从营卫不和作解，不去研究头身疼痛是因风寒外袭，经脉因寒而挛，其基本病理是：外感风寒——经脉痉挛，营卫不和——呈为诸证。

从调和营卫角度分析方义以后，还要从解痉缓急角度剖析方理才更全面。此方能治头身疼痛，项背强痛之理，绝非桂姜疏风泄卫就能令其经脉舒缓一端，这一问题从来无人论及，以致此方能治头身挛急疼痛之理，湮没不彰，不能开拓视野，扩大此方用途。

须知方中所用芍药擅长柔肝解痉，甘草、大枣擅长缓急止痛，对于经脉挛急的项背强痛及肢体挛急，投此能呈柔肝缓急之效，芍药、草、枣这一作用，功不可没。不仅如此，五脏经隧挛急证象，也可用此三药达到缓解挛急目的。

因为五脏经隧均由肝系筋膜构成，用草枣缓急，正合 《素问·脏气法时论》所说“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的治疗原则。仲景使用芍药、甘草、大枣缓急，遍及肢体五脏，而且并不限于疼痛一证。

对于肺系气道痉挛的喘咳；胃肠挛急的呕吐、泄泻、后重，脉络挛急的腹痛；肝系胆管挛急的胁痛，膈肌痉挛的呃逆；心系脉络挛急的心悸、脉结；肾系尿路挛急的小便不利；精隧挛急的男子遗精，女子梦交，都可用此缓其挛急。

与学生讲授时再三强调三药缓急作用，意在拓展本方使用范围，绝非信口开河，标新立异。同学们可能要问：头痛身疼既然是因风邪引起筋脉、经隧挛急所致，用桂枝疏风泄邪则筋脉自舒，何必喋喋不休。

如果仍不同意上述解释，不妨结合桂枝汤的变方于以印证，就知此一解释绝非画蛇添足。观芍药甘草汤能治两脚挛急，亦治胃肠腹痛；桂枝加附子汤治“四肢微急，难以屈伸”；新加汤能治“汗后身疼”；桂枝加葛根汤能治“项背强几几”；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治汗下以后“头项强痛”，减去桂枝也能止痛，难道不能证明止痛作用，功在芍药、甘草、 大枣？

以上属于体表筋脉挛急。桂枝加桂汤治因寒引起“奔豚”腹痛，桂枝加芍药汤治表证误下后引起“腹内时痛”，小建中汤治“腹中急痛”，《金匮要略》 黄芪建中汤治“虚劳里急”，以上属于痛证，证明方中所用芍药、甘草、大枣确能解痉缓急止痛。

不仅痛证可用本方加减，凡属经脉挛急证候也可使用本方化裁。桂枝加厚朴杏子汤能治肺系气管挛急之喘，苓桂甘枣汤能治脾系经脉挛急 之“脐下悸”，当归四逆汤，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能治寒伤肝系之“四肢厥冷，脉微欲绝”，炙甘草汤能治心系阴阳两虚之“脉结代，心动悸”，《金匮要略》 桂枝加龙骨牡蛎汤能治肾系精隧挛急之男子遗精，女子梦交。

这些方剂已经把三药柔肝缓急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难道仍然不能证明三药有缓急作用？由于明了三药解痉作用，能使桂枝汤的变方治疗众多证候的一切机理得以阐明。因为五脏经隧皆由肝系筋膜构成，证象虽然不同，机理则出于一辙。

如此讲授，才可扩大学生视野，纠正前人之误；逐渐深入，层层开导，引导学生思维；教育学生注意多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怠”，才能成器。

成都中医学院温江地区社来社去班全体同学寄给老师的信

夜已经很深。很深，我怀着难忍的悲痛，无法入眠。在小雪飘飞的时节恩师驾鹤西去，与我们长别。柳江河畔解方说剂的身影分明就在面前，四十三年前您的：蜀江流水涓涓，灌溉成都平原，水濡禾苗不知倦，惟翼青胜于蓝。

学贵虚怀若谷。最忌自满不前。须知世上无难事，关键在肯登攀的谆谆教诲，常萦绕耳畔。陈公80余年的医教生活中，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谆谆以教，继承发扬，锐意创新，辛勤笔耕，硕果累累。一生研究病机，治法，方剂。著述300余万言，堪称：岐黄大师，方剂泰斗。

老师一生刚直不阿，爱憎分明，仁爱不矜，面对丑恶，必厉声相向，严词抨击。对学生爱护如子，传道,授业,解惑，一丝不苟，对患者一视同仁，从无高低贵贱之分，尽心诊治，热情鼓励。遇鳏寡孤残者，或免收诊费，赠以药资，或上门服务，真大医风范，义风高扬。

您是翠屏空谷的幽兰，似荷出淤泥纤毫不染，您喜爱秋色菊花，您如寒梅傲立，从不趋炎附势，独喜漫天白雪，您有青松的风骨，绿竹虚心的节度。

敬爱的恩师啊，您犹如那燃烧的红烛，吐丝的春蚕，您的汗水浇得春华飘香，心血灌来百花争艳。牢记恩师柳江河畔的嘱咐。带着先生峨眉虎溪的赠言，锐意进取，努力登攀，让中华瑰宝光华璀璨。

选世上最美的颂词写不完恩师的高尚品质，以世上最悲切的言语表不尽对您的无限哀思!  

敬爱的恩师千古！

成都中医学院温江地区社来社去班全体同学俯首致哀

2018年11月22日

编辑：李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