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他将武侠小说过渡到当代:朱贞木的《罗刹夫人》《七杀碑》
如果用最简单的话概括中国当代武侠小说的特色,那就"江山"与"江湖"联结在一起。最早做这一联结的作家是朱贞木。
武侠小说中有几个响当当的女性的名字,一个是十三妹,一个是红线女,还有一个是罗刹女。
十三妹在于侠义,红线女在于智慧,罗刹女在于妖艳。
朱贞木和他的武侠
罗刹女的形象在朱贞木的《罗刹夫人》得到了进一步地进展和定位。
朱贞木是20世纪30年代末走红的武侠小说作家,浙江绍兴人。他大约在上世纪20年代中期进入天津电话局,作文书股科员,与李寿民(还珠楼主)相识。
1932年,李寿民创作《蜀山剑侠传》,影响很大,他学其后创作武侠小说《铁板铜琶录》,发表在《平报》上,却反响平平。1945年抗战胜利。
抗战胜利后,一批随政府撤退的人员回到电话局,朱贞木这些留守人员被逐步淘汰。据说,他后来在天津小白楼开饭馆维生。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创作武侠小说一直未停笔。 1950年4月他在上海正气书局出版了后来被认为是他的最优秀的武侠小说《七杀碑》。
朱贞木武侠小说的两大系列∶苗疆系列和历史系列。
苗疆系列的代表作品有《苗疆风云》、《罗刹夫人》等等;
历史系列的代表作品有《龙冈豹隐记》、《虎啸龙吟》、《七杀碑》等等。
现在所知,朱贞木创作了17部武侠小说,影响最大的就是《罗刹夫人》和《七杀碑》。
《罗刹夫人》故事的情节并不复杂,写的是明代世袭黔国公沐英的后人沐启元遇刺身亡,他的儿子沐天澜奔回国中,中途遇到了各种人的阻拦,再加上苗族各寨骚乱,白莲教又兴起。
沐天澜得到了两个女人的帮助,前一个是九子鬼母的女徒"罗刹女"罗幽兰,后一个是罗刹夫人。
最后镇压了苗乱,平定了白莲教。最后当然是沐天澜带着罗刹女和罗刹夫人,一男两女"偕隐山林"去了。
《七杀碑》写的什么内容呢?朱贞木在《七杀碑》的《序跋》中有这样的交待∶
张献忠踞蜀,僭"大顺",立圣谕碑于通衢,碑曰∶"天以万物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
即世所传七杀碑也,碑文"杀"字,不六不八,而必以七,何也,蜀中耆旧有熟于掌故者,谓余曰,献忠入蜀,屠杀甚惨,而屡挫于川南七豪杰,恨之也深,立碑而誓,七杀碑者,誓欲杀此七雄耳。
七雄为谁?华阳伯杨展、雪衣娘陈瑶霜、女飞卫虞锦雯、僧侠七宝和尚唏容、丐侠铁脚板陈登嗥、贾侠余飞、赛伯温刘道贞是也……
朱贞木说,这段文字来自于偶得的一部破书之中,这当然是小说家言。作者交代的很清楚,他写的是张献忠入川的故事。在张献忠入川的途中有七个大侠阻挡他,他恨之入骨,入川以后,在大道上立了一个碑,上面写了七个杀字。
我为什么要推崇这两部小说呢?原因是三个∶
一个是它们为"述异"定了一个度。
朱贞木的小说的情节构思显然受到李寿民的影响。《罗刹夫人》将故事的背景放在苗疆之地,与李寿民写蜀山的用意一样,取的是奇景异俗。
在小说中有着大量的边寨风情和苗族的生活习俗的描写。
李寿民善于用现代科技的手段写奇禽异兽,朱贞木同样用现代科技手段写奇禽异兽。我读一段文字,这是《罗刹夫人》中一条大蟒蛇出场时的文字∶
"突见对面岩顶射下两道碧莹莹的奇光,从对面高高的岩顶到藏身的大枯树,中间还隔着一大片黑沉沉的林影子;这样遥远,岩顶上发射的两道光闪,竟会照射到藏身的树上来。
从那双神奇的眼睛的描写就可以感受到怪蟒之巨大,作者显然是参照了当时出现的探照灯的情景加以描写的。
不仅如此,小说中的罗刹夫人还具有驯虎、驱猿、斗蟒的本领,神奇无比。在《七杀碑》中也有很多诡异的人物。伴随着这些人物的则是一些诡异的行为。
漂亮的女孩婷婷却与一条双头蛇相斗,那蛇
"遍身赤斑,隐似鳞甲,头下尾上蟠在一条横出的粗干上,身子并不十分大,形似壁虎,前半身长着四条短腿,紧抓着树干,下半身一条尾巴,比前半身长得多。
不到一丈,也有七八尺,可怕地并生着两个蛇头,头顶上长着鸡冠似的东西,鲜红夺目,四只蛇眼,其赤如火,两个怪蛇头,朝着下面那女子,此伸彼缩,不断地发出急促的国国……的怪叫……活僵尸练的是"五毒手",打斗起来像只大蝎子;铁拐婆婆发起怒来,头上萧疏的白发竟同刺猬。
这些描述其实在李寿民那里更多。但是与李寿民比较起来,朱贞木设立了一个"度"。
他不像李寿民那样,写得人兽不分,生死无界,人就是人,兽就是兽,人总是能驯服兽的;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生命终是有极限的。
举个例子。李寿民的小说中的女人是没有感情的,正派女性不谈爱情,邪派人物都是淫荡。朱贞木笔下的女性都有丰富的情感,并宣扬恋情至上。他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段奇情奇恋,当然最后都成为了神仙眷属。
沐天澜最后能征服罗刹夫人,不是靠武功,是靠他真挚的感情。这就说明,李寿民写的女性只是一种"物",朱贞木写女性是将她们写成一个"人°。
第二个是它们为"离奇""定一个"根"。
武侠小说的故事都是离奇的,那些离奇的描述给人一种飘忽之感。朱贞木做了一个重大的改进,就是为这些离奇的故事找一个"根"。
这个"根"就是历史。《罗刹夫人》所描述的历史事件,例如,明代世袭黔国公沐英的后人沐启元遇刺身亡、苗疆叛乱、白莲教等都是真实的。
《七杀碑》可以分前后两部分,前半部分以杨展打擂台为情节中心,侧重于介绍七侠的生平奇事,是奇情武侠小说的结构,后半部分以张献忠入川为中心,侧重于描述七雄纵横川南保全至众的事迹,小说成为了历史武侠小说。
奇情武侠小说在朱贞木之前屡见不鲜,历史武侠小说写得如《七杀碑》这般成功者却不多见。小说描述了张献忠入川时的残暴。
小说写道∶
"从谷城到歇马河这一带已被张献忠,屠城洗村,杀得鸡犬不留,鬼哭神嚎.…官道上难得看到有个人影,河里漂着的,岸上倒着的,走几步便可瞧见断头折足的死尸。
饿狗拖着死人肠子满街跑,天空成群的饥鹰,公然飞下来啄死人肉吃。一路腥臭冲天,沿路房屋,十有八九,都烧得栋折墙倒,劫灰遍地。
抬头看看天,似乎天也变了颜色,显得那么灰沉沉的惨淡无光,简直不像人境,好象走上幽冥世界。"
江山如此之乱,越显江湖的英雄本色。这个世道越乱,就越显示出七位大侠的重要性,只有他们才能使得这个世道转乱为安;张献忠越是残暴,越是显出七位大侠所作所为的正义性,只有他们才能除暴安良。
明写张献忠,实写七位大侠,江山和江湖相得益彰。
小说中还写了张献忠入川时的很多古怪的事情。
张献忠不但残暴,而且十分狡诈。他为了鼓舞士气,避免部下分心,就将部下身边的女人和自己身边的小妾的小脚砍下,堆成"小脚山”。
这些事情显然来自于野史笔记中的记载或者是作家自己的编造,放在历史小说中似乎还需要仔细地辨认一番,放在武侠小说中则毫无顾忌。
武侠小说写历史无需辨认它的真实性,历史只是武侠情节的一张皮,只要合得上武侠情节的身,尽管挑离奇的写。
《七杀碑》中的历史就是这样的"历史",它使得小说中的传奇性、趣味性和历史性杂糅在一起。
作者将它们放置到小说中,当然要有艺术加工,但是就这么亦真亦假,给读者造成了一个印象,似乎这些事情都是真,于是那些在飘忽的离奇的故事情节都有了一个"根据"。
第三个是它们为"英雄"定了一个"义"。
《七杀碑》第28回的回目是"英雄肝胆,儿女情长",写的是杨展一时性起在塔儿冈的楠木大梁上刻下了这八个字。这八个字实际上道出了作家塑造小说侠义人物形象的基本的思维模式。
作家借小说人物之口对这八个字作了解释∶
"你们要知道,有了英雄肝胆,没有儿女心肠,无非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算不得真英雄。
有英雄肝胆,还得有儿女心肠,亦英雄,亦儿女才是性情中人,才能够爱己惜人,救人民于水火,开拓极大基业。这里面的道理,便是英雄肝胆,占着一个义字,儿女心肠,占着一个仁字,仁义双全,才是真英雄。"
《罗刹夫人》中的沐天澜、罗刹女和罗刹夫人为国争光,同时又都是性情中人,所以他们是真英雄。
《七杀碑》更是强调这样的标准。小说一开始就演绎了"巫山双蝶"的侠情故事∶双双行侠,情深意笃,红蝶病死,黑蝶出家。
接着就演绎他们的后代杨展与陈瑶霜的侠情故事∶ 两小无猜,情意绵绵,行侠仗义,深明大意。
这两则故事分为了前后两代数十年,有着很多的感情纠葛和江湖恩怨。
围绕着这些感情纠葛和江湖恩怨又牵扯出很多侠义人物。这些人物面貌不同,性格各异,大多都有一个侠情故事。
从现代拉到了当代
为什么说他们把武侠小说从现代拉到了当代呢?
如果我们将当代金庸等人的武侠小说与朱贞木小说的这三个特点比较起来看,就会发现朱贞木小说的这三个特点影响深远。
一是武侠小说中都有奇异的描写,特别是奇禽异兽的武侠化更是作家所喜欢的描述,金庸等人的小说中都有,但是他们都遵守了一个"度"。
那些奇禽异兽再神奇也还是为人所用的兽,还没有控制人类的本领,更没有变成人,所以他们的小说都是武侠小说,而不是神怪小说。
二是朱贞木之后,武侠小说走进了历史。武侠小说进入历史,是现代武侠小说发展史上的重要的转折点。
就小说题材来说,有了那么一点历史根据,多少避免了一些题材的荒唐性;就小说情节来说,江湖和江山连在一起,打斗之中似乎多了几份历史的兴亡之感;
就小说的人物来说,豪杰之气中有了更多的英雄之概。这样的创作模式对后来的武侠小说的创作的模式影响很大。
三是无论那些侠客人物怎么写,个性是怎么样,都离不开"英雄肝胆,儿女情长"这八个字。
我们历数金庸、梁羽生、古龙小说中的所谓的英雄人物,都是这样的标准。
有了这三条,朱贞木完全担当得起从"现代"到"当代"的过渡性作家的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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