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旗话讲故事【第12期】：吉黍
主播：小娟
文字作者：黄金亮
中旗的父老乡亲们，
大家早上好！今天咱们又见面了。今天播出的内容是作者黄金亮的《察右中旗往日印象之一：吉黍》。
对于吉黍，我只是在二中上初中时听人们说起过，当然不是什么好话。我既不知吉黍为何人更没见过他本人。上周接到主编的任务，我又把这篇文章仔细读了几遍。“他看见小孩子表现得非常热情，人也不傻不愣，会和你说东道西，穿得也算整齐。” “青少年时期的吉黍，看来也是有一切梦想的正常人” “不管怎样，吉黍是真的疯了。”......再次读着作者笔下的吉黍，我除了一阵阵叹息就只能是惋惜。说实话，讲这篇，我犹豫了很久，我怕我的情感不够丰富，无法表达出作者的深情，更无法讲出市井小人物吉黍颠沛流离苦难的一生。
像作者所说，吉黍本有着和常人一样的心智和梦想。如果不是赖以生存的毛驴车被偷，也许他就不会疯，还会娶妻生子，也许他也会过上原本属于他的正常人再正常不过的小日子。最后，小编只希望这个世界多一份关爱，少一个吉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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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黍
“吉黍”是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姓李，“吉黍”具体是哪两个字我也不知道。写此文的时候，参照对待外国人名字的做法，凭发音翻译了一下。一开始写成了“吉鼠”，写出来觉得很有现代派风格，但又怕不知道的人理解成“獐头鼠目”的意思，吉黍本人虽然不是相貌堂堂，但也绝非鼠狗之类。所以改成现在这两个字。
吉黍是市井小人，而且外表呆傻疯癫，行为乖张猥琐，其名字之前往往还得加一个“愣”字，这样与他的身份和状态会更加相符相称。同时吉黍也是名人，我这里说的名人范围有限，大概知名度局限于科镇一隅，粉丝基本是现在四十岁以上的人群，若以当时镇内人口三万人计，吉黍的知名度最起码在这个数字以上。当年不管冬夏四季，黑红脸膛的吉黍，虽非免冠徒跣，但也是衣衫不整，破帽遮颜过闹市，履穿踵决下堂来，头发如杂草丛生，嘴里常念念有词，永远不知道在磨叽什么，碰到女人们，有时候会上去直接拦住，念叨着‘’二毛钱二毛钱’’，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看，妇女们这时就会吓得哇哇乱叫，赶紧给二毛钱走开。
这已经是吉黍人生落魄的时候了。
网络红人‘’犀利哥‘’
在我记忆中，他也有风光的时候。吉黍的家在过去西街小学的院里，有一间半平房，小学低年级时，课间玩得口渴，如果他在家的话，我们经常去他家喝水。我记得他家里虽不是十分整洁，也和一般人家并无两样，炕上甚至铺的油布，地下立着一个橘红色的躺柜，唯一不同的是吉黍是个孤儿，家里就住着他一个人。大概因为平时寂寞的缘故，他看见小孩子表现得非常热情，人也不傻不愣，会和你说东道西，穿得也算整齐。吉黍的生计主要靠拉毛驴车，毛驴车是政府照顾他给置办的。有一段时间，吉黍甚至在家里买了缝纫机和自行车，那可是当年三大件的其中两件，听人说好像是他准备娶媳妇了。青少年时期的吉黍，看来也是有一切梦想的正常人。这从我的一个老师嘲讽同学的口吻里就可以知道，这位老师是教数学的，每当有同学不及格，总要气愤愤地训斥：“你连吉黍都不如，吉黍念书的时候，数学从来都没有低于80分。”受了训斥的人此时满面羞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师的教诲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吉黍也有过和正常人一样的心智，二是考试不及格意味着智力在吉黍之下，这个标准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听别人用普通话演讲，对我来说，第一次实地体验是在科布尔镇街头，演讲人就是吉黍。吉黍上街演讲的起始，是因为他赖以生存的毛驴车被偷了，经过数次去政府上告无果以后，他改变了做法，上访变成了上街。要说吉黍这表达个人意志的做法，从现代法理上来讲，我看并无瑕疵，而且对权利受到侵害的芸芸众生来说，吉黍的这一行为大有可为民众表率的作用。然而当日并无一人如此看待问题，大家统一的评价是吉黍疯了，而且大多数人认为也有可能是装疯，据说吉黍的母亲曾经有过神经病，吉黍现在如果真的疯了，那必然是因袭了他母亲的不良基因。吉黍的街头演讲十分有板有眼，似乎受过什么专业训练。每天一定时候，他穿戴整齐，手里拿着几样东西，如果他是登台唱戏的话，这几样东西也可称之为道具。一块油布，一个热水瓶，一个大的搪瓷茶缸，而且最为奇特的是，他脚下蹬着一双马靴，是牛皮做的那种真正的马靴，非常亮眼。在科镇街头十字路口，把油布铺开，茶缸里倒上水，清一清喉咙，吉黍开始了他的讲演，而且真的用的是普通话，演讲的内容并非表达权力主张抑或对政府社会不满之类，而是其个人的经历，到过什么城市见过什么人办过什么事。由是可知，吉黍如果不是真的疯了的话，他丝毫没有争取民主以及维护人权的经验和历练，而更多的是从街头卖艺耍把式的人那里学会的不少套路。所以吉黍这一时期的表演，极具可观性，吉黍这样一个天才的自发的“民间艺人”，带给我们这些几乎生长在文化荒漠里面的儿童们少有的快乐和笑声。以后多少年，我在任何城市的街头只要遇到表演的唱歌的演奏的，或者各种所谓行为艺术的，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科布尔街头，穿着马靴咬着京腔来回溜达，说的口角生沫嘴干唇裂，被大人孩子视为疯癫的吉黍。吉黍是我记忆里街头艺术的启蒙者。
街头表演才艺的流浪者
不管怎样，吉黍是真的疯了。进入冬季， 整齐的服装逐渐变得油污，马靴也失去旧日的风采，除了没有光泽不说还布满了灰尘污垢，街头演讲不能继续下去，因为说来说去他的那点儿历史和见识总归不是评书小说，几次之后免不了要重复，讲演变成了啰嗦和聒噪。围观的群众包括小孩们日久生烦，观众逐渐减少，直至无人理睬。吉黍这一表演有无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冲动，已经完全不可知，丧失了街头演讲机会的吉黍基本上成了一个疯子却是无疑的。
天气越来越冷，因为失去了生活来源，取暖和饮食也成了问题。去过吉黍家的人说，家里再没有往日的光鲜，地上的灰堆快和炕沿一般高了，没有燃料，他看见能烧火的东西就往灶镬里塞，开始是家具和捡来的木材，后来连房顶上的椽檩和栈片也拆下来当引火柴，一直到最后，躺在炕上都能看见天上的星星，半个房顶被他拆了当火烧了。他的行为也是越来越不堪，往日在街头讲演都提一瓶热水止渴，现在饿急的时候，街上驴马拉下的粪便，他都用手刨开在里面找没消化完的粮食颗粒吃。吉黍仿佛在证明给前一段时间说他装疯的那些人看，这的确不是装的，而是真疯了。一直到我在开头说的拦住妇女们要二毛钱的时候，吉黍已经真的滑落到他人生的最低谷，除了成为科镇街上一张永不褪色的丑陋名片外，只有在我们数学老师批评学生的时候，大家或许会突然想起这个连马粪都作为食物的人也有过数学试题得80分的岁月。据说我们老师在街上碰到吉黍，好几次问他，你这是咋了？吉黍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嘴里喃喃自语然后转身离开，因为他常年不洗脸，也无法分辨是不是还会有羞于启齿难以见人的惭愧之色。
流浪汉和他的宠物
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人偷吉黍的毛驴车，或者在他生活无着的时候，有关部门能够及时的给予帮助，再或者当他在街头演讲犯病的时候，要是有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是不是他的生活可以渐渐好起来，甚至娶妻生子，过着和常人无异的小日子。以至于当他疯癫呆傻不知今日为何日、今世为何世之时，他最起码不会在寒冬腊月里，伸出冻僵的五指去刨马粪里面的玉米粒解饿。
中国每年需要救助的流浪汉在100万以上
我后来出门去上学、工作，见到吉黍的时候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年听说他已经死了。不知道吉黍于疯癫潦倒之中，饥寒交迫之时，有没有病痛的折磨？平常只听见人们有时候说，讲卫生有啥用了，吉黍天天刨马粪吃，也没见得过病，照样每天红光满面的。有小孩缠磨大人买新衣服，大人们也会说，数九天吉黍穿的甚？肚皮还没盖住了，也没见冻死，你们天天喊的买这买那，我看是钱多的撑得，伏受不住的话，和吉黍一起相跟上逛马路去。孩子们挨了骂，觉得有道理又没道理，最终这道理在哪里？大人孩子们一时都说不清了。
诗曰：
日出日落何时了，饥寒交迫最难熬。
冬来尤着夏时衣，秋去无痕春渐杳。
坐地为席天当被，采薇以食手作瓢。
人皆知我为痴癫，贤者也过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