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王猛仁的《翰墨拾遗》

色彩与线条世界中的诗意寻索

——解读王猛仁的《翰墨拾遗》

李少咏

一

这是一本在色彩与线条的世界中寻求深蕴其中的诗意的书。

书名是《翰墨拾遗》，其中所饱蕴的却绝对不是生活中遗落的什么菲薄之物，而是一串串美丽晶莹的艺术珍珠，每一篇每一章每一个段落当中，都如草蛇灰线，若隐若现地透射出由作者深厚的艺术学养和内心的澎湃激情结合而成的诗意的闪光。

如果必须为其归类，我们也许可以把它列入美学研究的范畴之中，虽然并非十分确切，却也在基本的方面比较接近。因为从本质上说，它是属于人类艺术创造的一个独特分支，而人类的一切艺术创造活动，某种意义上说都具有美学创造的意味。而猛仁君这本书，正是从一些不同的侧面探讨和寻求其中蕴藏的深刻诗意的精心之作。虽然只是一些艺文随笔性的文字的结集，它们却有着某种内在理路的一致性，各自从一些不同的方面不同的角度反映着作者的学理、性情、旨趣和美学追求。

二

当代国际著名美学家，曾经担任国际美学学会主席的斯洛文尼亚文理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卢布尔亚那大学教授阿莱斯·艾尔雅维茨先生在其《图像时代》一书中，把进入二十世纪末以来的全球化时代称之为人类文化的“图像时代”，这是很有道理的。回首已经过去的世纪之交的这十几年时间，不仅我们的文化生活，就是我们的最普通的日常生活当中，图像化的印迹也显得十分醒目。电影、电视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图像已经占据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中心位置。而作为与中国人的文化生活密切相关的书法、绘画艺术，同样是以图像或者图形的方式进入人们的视界从而影响人们的日常生活尤其是审美和精神生活的。

就本源的意义上说，中国书法是书写汉字的艺术，按照“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的林语堂先生的说法：“书法提供给了中国人民以基本的美学……如果不懂得中国书法及其艺术灵感，就无法谈论中国的艺术……通过书法，中国的学者训练了自己对各种美质的欣赏力……这样，书法艺术给美学欣赏提供了一整套术语，我们可以把这些术语所代表的观念看作中华民族美学观念的基础……在书法上，也许只有在书法上，我们才能够看到中国人艺术心灵的极致。”（林语堂：《中国人》第257－258页，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

而绘画则自古以来就是与书法相近、相关的艺术门类，无论其创作规律还是其创作方法都有相通之处，所以一直有书画同源、以书入画的说法。换句话也就是说，书法之理和书法之法可以为绘画所借鉴，反之亦然。再从方法、技术方面看，两者更是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相关之处，它们都是借笔墨以抒情达意、愉情悦性，并表现和传达美质、美感，使人赏心悦目，性情得到陶冶的艺术。

由此看来，我们今天无论是从发生学的角度，还是从艺术文化存在的价值意义的视角来阅读、欣赏和研究书法、绘画作品，首先都必须把它们作为一种人类共同的创造活动的积累，社会文化的承载和时代精神的传导，一种在特定文化情境中的人文思想的积淀与话语陈述方式。因此，一个艺术家一旦进入创作过程，就必然会在其中倾注进自己的智慧、品格、操守和力量。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听从自我灵魂的召唤，掘进思想的原矿，在作品中创造出一个理想的世界。这个世界是虚幻的，同时也是非常实在的，它的作用就是为了描述和表现艺术家自己的世界的一隅，展示他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并且努力追求一种可以通向永恒的境界。这一点，也恰恰印证了德国思想家恩斯特·卡西尔的论断：“包括艺术在内的一切文化形式，都不是从被动接受现实世界给予'事实’而来的，而是由人的符号化活动创造出来的，只是在艺术中，人的独特性、创造性的因素较之其他文化形式要更为突出、更显重要。”

三

王猛仁先生是一个异常勤奋好学的艺术家，又是一个独具才情的诗人。在日常生活和创作之余，他十分注重个人学理的修养和提高，案头总是摆放着许多文学、艺术、文化、哲学甚至历史学、伦理学著作，每有一点空闲时间就抓紧翻阅一下。日积月累中也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既深刻又切实的思想理论和理性与感性水乳交融的思维与认知方式。反映在创作和鉴赏实践中，也就体现出了认识的独到和创见的深刻犀利。

在创作尤其是欣赏实践中，他还有了一个许多人心向往之而很少有人能够真正抵达的发现，那就是，在生活和创作、欣赏实践中，没有客观眼光这样的东西，而且形式和色彩总是根据个人的气质来领悟的。每一件艺术作品都有一个直观的结构，而这就意味着一种理性的品格。所以，艺术作品表现人的主观世界和内心生活，不是运用推理性符号，而是要运用一种特殊的符号。这种符号不仅仅要诉诸一般性生活事象，而且更重要的是必须诉诸艺术所特有的某种表现性形式。再进一步说，这种表现性形式还必须表现为一种知觉的或者想象的整体，这一整体可以展示出整体内容的各个部分、各个点，甚至各种特征和方位之间的特定关系模式。一个艺术家身上和一件艺术作品当中只有体现出了这些特点，才能够真正实现其艺术创造的最高使命，即为我们提供关于生命意义的诠释，关于人的内心情感的驻留，关于人的思想与情感比重的测量。因为，艺术说到底不能仅仅是事实的重复和复制，而更应该是人情事理的揭示，是人的心理、情感与思想轨迹的记录，是生命、灵魂与精神的重铸与再造。它的本质意义，也就必然是通过艺术符号话语的陌生化原则与我们处身其中的真实的世界相联系。正是由于这种陌生化的作用，我们原来所熟悉的物象在艺术家笔下才会变得奇特而新颖，从而使得人们不由自主的愿意去观看它、欣赏它、咀嚼它、思考它，使它最终成为一种克莱夫·贝尔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在一种精神的层面上帮助我们提升我们自己的生活品位和质量。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九年初夏一个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日子出生于河南省扶沟县崔桥镇宋马岗村一户农家的王猛仁虽然和同龄的伙伴们一样有着一个贫困拮倨的童年，但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幸运的。成年以后，他先是在许多同龄人的羡慕中走进部队穿上了一身国防绿，几年后回到家乡又进入了同样让很多人羡慕的乡文化站工作，从此开始了自己的文化艺术之旅。那时候正是中国书法艺术复兴的时期，经过了几十年的磨难之后重新回到人们生活中来的书法艺术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创作大潮，王猛仁适逢其会，乘势而上，以其从少年时代就开始手摹心画练就的一手还算说得过去的书法，一下子就走到了书法大潮的前头，成为了一个感应着时代最先锋的思潮信息的弄潮儿。

从那以后，书法艺术创作和研究就成为他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像是一个勤劳的工蜂，每天在书画艺术的百花园里努力寻觅、酿造生活的甜蜜；又像是一个辛勤的园丁，每天都把自己心中的百花园打扮的花枝招展，而且，随时留意着不让那些美丽的花草受到来自外面的侵害和来自自身的病虫的侵袭。这样一来，他也就明白，他不能再仅仅做一个书法创作者了，他还必须同时做一个艺术家和艺术事业的批评者、鉴赏者、支持者和保护者。只有这样，才能够充分实现自己为祖国的书画艺术作出自己最大的贡献的理想。工作的出色和艺术创作上的突飞猛进让王猛仁很快得到了社会尤其是书法艺术界的承认。1986年他被河南美术出版社领导看中，借调过去到《青少年书法》编辑部工作；1987年又正式调入周口地区文联从事编辑工作，在当时文联领导的关心支持下独立创办了后来在河南以至于整个中国书画艺术界影响甚大的《中州书画》报。依托这份报纸，他又一次让自己的理想插上了一对强劲的翅膀。他不仅自己在创作上广取百家之长，艺术水平不断提高，尤其在汉隶和行草书创作方面更是独出机杼，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成长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优秀书法家；而且真正开始了作为一个具有相当高的艺术修养的书法社会活动家的生涯。从1987年起，他倾注大量心血，先后主编了《当代青年书法家百人集》、《中国中青年书法论文集》、《当代书法家诗词墨迹选》、《当代书法家楹联墨迹选》、《当代书法家大辞典》、《当代书法美术诗词界人名图鉴》、《中国当代书画家名典》、《全国中老年诗书画名家优秀作品集》、《中国中老年诗书画艺术大系》等系列专集40余部，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广泛影响，被艺术界有识之士称之为“书坛王猛仁旋风”。而在创作方面，他同样深研精进，水平不断提高。书法作品先后被《书法》杂志“艺苑撷英”栏目、《中国书法》“书坛中青年”栏目、《中国书画报》“书坛名家”栏目、《书法报》“书坛人物”栏目等专题介绍。他的书法作品，得骨力于汉碑汉简，苍劲朴实而又古拙雄奇。质朴的线条，流动的韵律，充满童心稚趣的结体章法，能够令人每一次走近它们，都如走进了一座梦幻的水晶宫，眼花缭乱而心醉神迷。通过那雄奇古拙的笔墨章法，我们可以感受到游鱼戏水、绿荫如锦，闹春的喜雀枝头鸣啭、庄严的伽叶笑拈梅花；领略出上极九天，下穷黄泉，连接万物，沟通今古的神妙意象。玄妙，幽深，洒脱奔放，那么飞扬灵动，又那么厚重朴实，举重若轻，拈轻若重，意象与境界可以随心所欲地置换而又不失作品原本的古朴苍劲韵味。面对这样的作品，我们当然只有在心中感叹造化神工钟情于王猛仁的了。

在编辑和创作之余，王猛仁还潜心研读历代书法、美术作品和有关理论，撰写了大量书法、美术理论研究文章，陆续刊发于国内一些专门的书画艺术报刊上。与此同时，他还花费大量精力，为艺坛耆宿、翰苑中坚和后起新秀们书写了大批鉴赏、评点、扶掖与推介文字。这里这一本《翰墨拾遗》，便是这一类文字的结集。

四

这本集子的内容大体上可以分作两大类：一类是书画家及其作品赏析品鉴，一类是各种作品集和其他作品的序跋文字。就艺术品位的角度来说，这两部分文字是难分轩轾的，虽然品类各异，却各自有着自己无法替代的特点。而且，正如我们文章的标题所显示出的，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无论文字篇幅长短，内容是以对于人物及其作品的直观感悟为主还是以对于人物和作品的理性解析为主，字里行间都令人惊奇的深蕴着一种难能可贵的对于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中的诗意内涵的深情关注与热切探寻的执着。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不论这些文字的解读对象是艺坛耆宿大腕还是初出茅庐的后生新锐，王猛仁的笔墨所到之处，都同样是既热情中肯又客观直率，绝无因为对象不同而致曲意迎合或者厚此薄彼的时候。在他所解读赏鉴的当代书画名家当中，既有如李铎、王学仲、周志高等德高望重的前辈耆宿大家，也有刚刚起步尚且名不见经传的书画新人。甚至，还有一些年轻人就是王猛仁在编辑工作中刚刚发现的书画艺术苗子，无论笔墨还是色彩方面都还处于起步阶段，王猛仁同样给予他们极其认真的评点与指导，因为，他从他们那些还很稚嫩的作品中慧眼独具的看到了一些能够帮助他们走向成功的内在艺术因子。

那些同样充满理想主义激情的序跋文字之中，则更多了一些深沉的理性思考的因素。比如在《中国中老年诗书画名家作品集》的序言中，王猛仁就这样写到：“一部辉煌的文化史，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诗书画家们的辛勤耕耘和不断探索，我国的文化发展史才显得跌宕多姿，异彩纷呈，气象万千。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没有艺术家的民族，是没有希望和生命力的民族；一个没有艺术家和优秀作品出现的时代，也是没有希望与活力的时代。因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兴衰，均与艺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类似这样的理性分析文字，全书中还有很多，这正是王猛仁作为一个有思想的艺术家和艺术批评家的独特之处。

我们知道，艺术和艺术家之所以令人感兴趣，主要是因为他们关注的是融精神与感觉为一体的人生和道德价值世界。某种意义上我们甚至可以说，在人类生活的漫长历史中，只有人类留下的艺术品才可能经由一代又一代人的鉴赏而不断散发出生命之光。在这一意义上，前人留给后人的艺术作品，也就完全可以看作是一种思想的形象载体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同样可以说，人类艺术发展之链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同样可以充做打开人类精神、心灵或者说灵魂的钥匙。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再回头看我们的艺术品和艺术家，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眼光。具体一点说，我们已经不必要再象以前那样只是机械的从作品中去寻找那种永恒、普遍的真理了，它们事实上就在我们自己的心灵之中，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从我们的心灵中把它们寻找出来展示出来就是了。这一点，也是王猛仁的这些文字给予我们的一个最有意义的启示。

在为一本书所写的封面题字中王猛仁告诉我们：“一个作者的真正价值，是作品内在的魂质对人心的征服。艺术作品不单给人以审美感受，同时还应该给人以智能上的启迪和情感上的感召。”这段话很朴实，又洋溢着内在的火热的激情，应该说是王猛仁自己作为一个敏感多思的艺术家和艺术评论家的肺腑之言。联想起海德格尔“人，诗意的栖居”的教导，我们是否已经可以说，王猛仁的生命之中，已经有了一片诗意的绿荫了呢！

李少咏，自号小木匠，逍遥镇人。能熬胡辣汤，会做粗陋的小桌子小板凳，职业教书匠，都是半瓶子酱油水准。喜欢读书写字，希望以此抗拒生命中的佞戾、虚妄与迷惘。把最深的现实创痛比如为我们带来巨大伤害的新型冠状病毒虚化隐藏于文字底部，也许也算是无助之中的一个审美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