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孙遹《含笑花》一诗赏析
彭孙遹《含笑花》一诗赏析
作者:朱诗向
清初,地处岭南的广东人喜欢到北方行游,而江浙地区也有一批人,比如朱彝尊(1656年来岭南)、查继佐(1657年入粤)等等,跨越逶迤五岭南下和粵人交友,作诗奉和。
在这个潮流影响下,遭受仕途挫折的彭孙遹,也于康熙四年(1665年),从扬州出发到岭南散心、游历。参阅《南往集》所写诗篇来看,他的行游路线大致为:沿着扬州、芜湖、九江、南昌、吉安、赣州、上犹、韶关、广州、罗浮山、龙川、东莞、惠州、潮州,进入今天属于梅州丰顺管辖的留隍、潘田,经过丰顺曾经的县治丰良(旧称:丰政都通判府),然后进入梅县境内的畲江驿、大埔县三河镇的蓬辣滩,再从雷乡馆(龙川县旧名)、赤甲水、石龙、博罗.....返程。
彭孙遹夜宿留隍产溪驿,写下《产溪夜月怀程五周量》一诗后,第二天拂晓便沿着留隍到潘田的驿道,开始新的旅程。
350多年前的留隍、潘田一带,人烟稀少、山高路远,层峦叠嶂,驿道崎岖。不经意间,彭孙遹发现一块嶙峻的山石旁边,几株忘忧草随风轻舞。他不觉停下脚步——环视眼力尽头满目苍翠,间有几户农舍点缀,凝神聆听近处这氤氲雾气包绕着的絮絮花语,徐徐清风拂来丝丝缕缕的山花沁香,满怀惬意,脑际跃然闪现 “忘忧草,含笑花,劝君闻早冠宜挂。”的元曲。
在彭孙遹看来,“忘忧草”、“含笑花”经过历朝文人雅士的吟诗推崇,逐渐演绎为一种文化符号成对出现——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色艳北堂,草号忘忧忧甚事?香浓南国,花名含笑笑何人……” , 于是,在留隍到潘田驿道上写下了这首诗:
《含笑花》
春丛初挹露,
晓色欲升霞。
借问忘忧草,
何如含笑花?
这首诗的大意是:青翠欲滴的忘忧草叶丛收集着清早最晶莹透亮的露珠,天色刚亮朝霞初升,在淡黄色的霞光映衬下,这不就是含笑花的模样吗?
这是彭孙遹 “借物抒怀”的手法:眼前的是“忘忧草”,想到的却是“含笑花”。明写忘忧草的“景”,暗藏含笑花的“情”。
此时,他沉浸在“忘忧草含笑花”的氛围中——凝神谛听,仿佛听到了忘忧草随风摇曳、含笑花轻轻绽开的声音;听到了忘忧草欢歌无忧、含笑花风中曼舞的声音;听到了蝴蝶在忘忧草尖、在含笑花蕊颤翅的声音;听到了柔风和忘忧草忘情相拥、和含笑花互述衷肠的声音;听到了霞光爱抚忘忧草、轻吻含笑花的声音;听到了慈母在耳畔叮咛、爱妻在枕边絮语的声音……天地间的宁静悠远,没有喧嚣和嘈杂,这一刻尽情融入心境,宠辱皆忘!
借问忘忧草,何如含笑花?此时此地此景,彭孙遹有很多话要说,从告别家乡的那刻起,风雨兼程,雄关漫道,孑然独行,一路所见所闻所思所悟,无一不在追问着自己的内心:“江南奏销案”让整个家族人心惶惶,何能忘忧,又岂敢含笑?
借问忘忧草,何如含笑花?是啊,谁能回答他?谁能替他解忧,又谁能让他含笑?
忘忧草,又称“萱草”,最早的记载来自《诗经·卫风·伯兮》:“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诗中“焉得谖草”的“谖草”就是忘忧草“萱草”,讲述独守空房的女人思念在外征战的丈夫。
另外,在古代,萱草还常常作为母亲的代称。成语“椿萱并茂”指的就是父亲和母亲的身体都非常健康,其中“椿”代表父亲,“萱”代表母亲。比如,唐朝孟郊《游子诗》写道:“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还有,王冕《偶书》写道:“今朝风日好,堂前萱草花。持杯为母寿,所喜无喧哗。”这些都是把萱草作为母亲的象征来想念、来歌颂。
含笑花,则是岭南一带的原生植物,花香浓郁高洁。
自宋代以来,无数文人墨客以“含笑花”为题,吟诗写词、抒怀唱和。宋代抗金名臣李纲《含笑花赋》里描写:“南方花木之美者,莫若含笑。绿叶素容,其香郁然...... 即不全开而又下垂,凭雕栏而凝采,度芝阁而飘香。破颜一笑,掩乎群芳......”始有“南方最美花木”的称号。
在邓润甫(字温伯)笔下“涓涓朝露泣,盎盎夜生春。”来描述含笑花早晨在清雾的沐浴下娇嫩欲滴,而夜晚吐出茵茵香气犹如春意醉人。
千古文章四大家” 之一的苏轼,被贬岭南时写下“而今只有花含笑,笑道秦皇欲学仙”来表达能入法眼的只有“含笑花”而非“长生不老”。
曾经来粤东一带“平闽粤寇乱”的著名诗人杨万里,写下“秋来二笑再芬芳,紫笑何如白笑强。只有此花偷不得,无人知处忽然香。”来规劝世人多学含笑花,的笑口常开,默默吐香的“不与俗人语”含蓄内秀之美。
南宋著名爱国诗人王十朋描述“向人无语长含笑”,表达含笑花的含蕾而不尽开的含蓄之美。
陈师道:“唤作忘忧草,相看万事休。若教花有语,欲解使人愁。”草木有情,花为知己。
胡宏:“台上忘忧草发,洲前含笑花开。”一花一草相得益彰。
因此,在彭孙遹看来,这些名人雅士笔下的南方美人“含笑花”的低调、含蓄,这和他岭南一路走来的孤寂、感伤、思乡、念妻……非常契合。
花,已非花;草,亦非草,此时在彭孙遹眼里都是有寄托、有感怀的。
面朝茫茫群山,彭孙遹又一次在问:借问忘忧草,何如含笑花?
他再次凝神谛听:忘忧草无语、含笑花不笑;蝴蝶飞走了,霞光散去了,慈母远逝了,爱妻消失了……天地间依旧宁静悠远,而宠辱难忘!
谁能读懂这首没有“含笑花”的《含笑花》?
(作者:朱诗向,于2019年4月30日)
忘忧草
摄影:飞铭
含笑花
摄影:吴氏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