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母性
母 性
和她去超市买菜，才刚进去，就觉得头晕目眩，恶心乏力得想要呕吐，赶忙找个凳子坐下来抚胸喘气。
“你怎么？”她问。
“怀孕后，我每次进到超市就有这种感觉。”我说。
“那是空气太闷太浑浊，以后你不能再来。你就坐这儿，我去买。”矮小的她安顿好我，便左手拖着自家的两个布袋购物车，右手拖着超市的不锈钢购物车，手里挎着红色的钱袋，在超市中央的柱子边一拐，不见了。
柱子的背面就是蔬菜区，水果区，生鲜区，熟食区，它挡住了我的一部分视线，我看不见她去了哪里，只瞥见柱子左侧的一些蔬菜摊，一位中年妇女站在红萝卜面前挑了又挑，最后拣了三根，放进保鲜袋。又过来一位老太太，走到卷筒保鲜袋前，扯下一长串，然后一个个扯断，蘸着口水把它们的封口搓开，像是有太多东西要买。
望过去，多是中老年女性，她们提篮拖车，神情专注，对手中的每一样果蔬细细打量，仿佛在考究一件精美的瓷器，绝不允许它们有半点瑕疵和破损。她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我想象她侧身挤入一群人当中，麻利地，果断地，经验十足地选菜。面颊虽然泛黄，还长着各种斑，可是又露出两抹贤惠的红霞。
孕后期，我再没有自己出门买过菜，因为她每次都帮我买来一大堆，快要吃完时，又会补给齐全。她就是传说中的海螺姑娘，可是现在，海螺姑娘一个人拖着三个大小不一的购物车。
我是想要走走路，锻炼锻炼身体，所以才和她一同出来的。可我在一旁喘息，成了一个累赘。
我决定去找她。
她在蔬菜区，白发和红色钱袋在我面前一晃，笑吟吟地说：“你看看，还想要什么？”购物车用沉甸甸来形容已经不恰当了，应该是沉重得无法拖动，里面有番茄，茄子，南瓜，蒜苗，西芹，白菜，无筋豆，鱼虾，猪肉，还有几个保龄球般的蜜柚。其实我需要葱，折回去拿了些。遇见脐橙，馋起来，外面卖两块五一斤，这里一块九毛九，便宜五毛零一分。
“我们买些吧？”我抚摸果子说。
她显得有些犹豫，却还是帮我挑了几斤。后来我才明白，是我没有考虑到这种重量实在是令她超负荷的。这些物品的比重和占有率，也让我清楚地知道，是她陪着我购物，而非我陪着她。
我每次去产检，无论诊断，抽血，尿检，超声波，她都耐心地在门外久候。产检完后，她便陪着我，散步一样，迎着下午的阳光回我的家。路上要经过一个农贸市场，有很多令人嘴馋的东西。“我想吃这个，”我说，“可我没带钱。”我没撒谎，刚巧身上的现金花光了，去医院又只需用社保卡，所以没带钱。于是一路走来，到了家楼下，手里拎着瓜子，栗子，蔬菜，糕点，烤鸭，凉拌菜。都是她给买的。其实我不是啃老族，但我却一次次接受了她的馈赠。
从超市出来，她不让我提拖车，自己用吃奶的劲一个个把它们提上公交车，还不忘嘱咐司机：“请等等，后面是个孕妇。”我慢慢爬上车，看着她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偏偏倒倒地把购物车提到座位边上。
“妈妈，”我在她身后叫道，末了却嚅动嘴皮，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我在想多年前她有一张白皙的面庞，一对有神的双眼，两条黑亮的辫子，一个轻俏的身板，可她有一个病怏怏的母亲，一群需要照顾的姊妹。当她怀上我的时候，那个捉襟见肘的年代，有谁会如此体己地待她呢。
小家伙又在肚里动来动去。我告诉他，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也是外公外婆的宝贝，尤其是外婆，你要乖，要听她的话，因为你已经享受到了她的爱，莫大的幸福。
这是我的爱，一种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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