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士恒自传(七)《火烧垦荒地》
作者简介
吕士恒,1935年1月6日出生于浙江东阳县。先后任职:854农场生产队,854农场学校校长,牡丹江农管局副局长,建三江农管局副局长,黑龙江农垦总局农业处处长,嫩江农管局局长。直至1995年退休。现定居在上海。
作者:吕士恒
主编:耿德华
素材:吕晓峰
补《吕士恒自传(四)《立志开拓北大荒》》图片
当前第一项任务是烧荒,要将四分场明年要开垦的荒地在入冬前全部烧出来。我不懂烧荒,就去一分场向组织过烧荒的老同志请教,对烧荒有了初步了解。
烧荒是开荒的头一道工序,北大荒荒原上杂草茂盛,荆棘丛生,拖拉机犁铧难以将土垡翻转扣严,达不到翻地质量,必要将杂草、榛柴丛全部烧掉,确保开荒翻垡平整,为接着耙地、播种作业创造条件。烧荒的时期只能在下枯霜之后,上大冻之前进行。因为在下枯霜之前草湿烧不彻底,上大冻后会被大雪盖住了杂草就烧不着了。
烧荒要求很严,既要烧尽待垦荒地上的杂草,小灌木丛,又要保护好荒地上的树木森林,更不能烧到计划开垦面积之外,引起跑荒。农场西北面是完达山脉,如果不慎跑了荒就会危及国家森林。所以烧荒是一项有风险的作业。农场抽调工程连六十名战士,由王连长带队,要求半个月时间完成四分场烧荒任务。下达任务当天王连长就来找我商讨进岗烧荒的计划。我俩在我制作的四分场可垦地分布图上比比划划,策划半天,制定了一个细致的烧荒计划,选定在十一月中旬开始,月底结束。
六十个人进荒原十五天的准备工作就很繁杂,吃的、住的,割草打火的工具,还要带上卫生员,准备一箱药。工程连是铁道兵部队集体转业,王连长就是原连长,就连炊事员也是本连的,行军宿营很习惯,这些准备工作不用我操心,我现成跟着走就行。出发那一天,罗场长临行嘱咐:
“这次进东大岗烧荒,任务重、困难大,你们要在零下十多度的严寒条件下干活,最困难的是既要烧荒又要保证不跑荒,跑了荒就有可能烧到山上,烧到国家森林,那就损失大啰!你们两个烧荒指挥员要穿红坎肩的。”
我问王连长红坎肩是什么意思?王连长笑着告诉我,劳改队的犯人都穿红坎肩,就是红背心,穿红的显眼防备逃跑。原来是这样。农场派两辆大卡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将我们这支六十人的烧荒队伍送到三分场,土路到此为止。今年夏天开始筹建的三分场,只有几顶帐篷,有几栋土坯房还没有完工,三分场组织三辆马车帮我们送帐篷、行李,马车就在荒草丛中穿行,一直送到塔头乌拉草的边沿,陷车走不动了,我们卸了车打发马车回去。王连长集合好队伍,请我讲一讲过小清河漂筏甸子的安全措施与注意事项。我讲完后召来王连长与几个班、排长商量如何过河。王连长说:
“前些天你已经走过一个来回,照你们走过的原路走,你走前头,我们大家跟着就成。”
我这当指导的总得考虑周全一些,我说:
“那天我们三人背包轻,有白大爷带路,进去出来都安全。但这回是六十人的队伍,大帐篷要几个人抬着走,抬重物踩漂垡是很危险的,漂垡下面是大酱缸,不能冒险,还得想个安全可靠的办法。
人多点子多,大家七凑八凑研究出一个安全的土办法,就地取材割小叶樟草、苇草,将一捆捆草塞满塔头墩子间的空隙,铺就了一条一米多宽的草路,单人背行李踩上去有点晃,能顺利通过。抬着大帐篷踩上这草路试一试,晃动很大,为确保安全,又去割了许多榛柴条子,编成帘子铺在草路上面,再走就很稳当了。
战士们扛的扛,抬的抬,高高兴兴地跨过了小清河。下午我们到达东大岗的上坡,我选在规划中建分场的地址扎营,有上次荒野生活的经验,胸有成竹的指挥大伙先割出搭帐篷的空地,帐篷四周二十米以内的杂草、灌木丛贴根清理干净,确保烧荒烧不到帐篷。又在帐篷周围插一圈树条,拴上草绳以防野兽干扰。人手多,各班分工,有搭帐篷的,有割草砍树枝搭地铺的,炊事班进林子拾枯枝烧火,我领着几个战士提水桶到神泉台泉眼取水,泉眼已经上冻,泉水在冰下流动,我们破冰取水。
北大荒的初冬夜晚,寒气逼人。战士们一个班围着一堆篝火,一边吃饭一边摆龙门阵,甚是活跃。就寝哨声响了,战士们扑灭篝火,很不情愿地钻进帐篷,因为帐篷里很冷,地铺是树枝干草铺成,不准有半点火星,帐篷里唯一的一盏煤油灯也指定一位班长看护。
到了深夜,野兽们来了,它们围着帐篷走动、嚎叫,特别是狼群嗥声让人毛骨悚然,搅得战士们难以入睡。王连长问我:
“前些天你们进岗时晚间也是这么鬼哭狼嚎的吗?”
我告诉他,我们也是夜夜都有野兽、夜鸟大合唱,打一枪就能消停好一阵。王连长举起枪朝着外面一双双来回晃动的小灯泡似的绿眼睛,连放两枪,顿时安静下来,疲劳的战士们很快睡着了。
烧荒最关键是要打好防火道,要用防火道将要烧的荒地圈起来,这样才能确保烧掉圈内的荒地杂草又不会烧出界外。对烧荒界内的树林也要打防火道保护起来。对打防火道的位置、走向,以及岗内需要保护的林地,我已经在进大岗前就标在图上。
第二天一早,我与王连长带着队伍来到岗底部,确定了打防火道的起点,插上标杆。接着我向战士们讲了打防火道的要求:要在东大岗四周打一圈二十米宽的防火道,在防火道上的杂草、灌木都要贴根铲平,搬出防火道外。对岗上的树林也要用防火道围起来,然后就可以在防火道圈内点火烧荒。
战士们人手一把镰刀,一把铁锹,割的割,搬的搬,干得很起劲,但要清理二十米宽的杂草,工作量很大进度很慢。我也曾讨教过一分场烧过荒的同志,他们介绍了割两边烧中间的办法,即选在风小的天气,先将二十米防火道的两边各割出两米的防火带,割出百十米,回头将中间十六米的杂草烧掉,前头有人将火头打灭,这样可以提高进度。王连长很同意这个办法,指定一个班扎好灭火的扫把负责前头灭火。只要是风小的时候就采用割两边烧中间的办法,提高了打防火道的进度。
作业在大岗底部,地势低洼,又要穿越水线,水面上结着冰,冰底下还是水,战士们冰上走常踩破冰,湿透棉胶鞋与裤脚,回到营地,晚餐后大家都围着篝火烤鞋子,烤裤子,烤干进帐篷已经是深夜,帐篷里又太冷,冻得大家睡不好。就这样又冻又累干到第四天,有三个战士病倒了,感冒发高烧。
王连长考虑到长此下去会有更多的战士病倒,就派人去农场,领来两个柴油桶与几节炉筒子,在帐篷里搭起两个烧劈柴的炉子,为了防火专派两个战士值班看炉子。这样病号没有了,干活效率提高,看进度是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完成任务。我与王连长分了工,他带四个班去打大岗防火道,我领两个班去打岗上保护树林的防火道。我们两个班干了四天,把需要保护的岗内树林全部打好防火道,而王连长他们的大岗防火道也已近尾声。我们两个班又加入了大岗防火道的会战,人气很旺,斗志高涨。
第十一天,眼看绕大岗的防火道即将合拢,十五天的任务十一天完成,大家高兴。有战士说:
“今天要提前合拢,早点收工,回帐篷好好洗个脸,明天点一把火就把四分场明年开荒的地烧出来。我们也好回农场了。”
就在我们烧防火道内草的最后一刻,突然变天,刮起了大风,火势猛烈,前面几个灭火战士逆风打火,一个个头发、眉毛都烧着了,还在拼命地扑打。王连长一看火势太大,顶着火头打火会烧伤人的。他大喊:
“
“风向变了,不要上风头顶着火打,大家都退到下风头追着火后边打。”
没料到风大火跑得快,后边打火追不上火头,火烧到了防火道外。我看大事不好,忙叫王连长将战士集中力量扑打西北一边的火头,控制火势不向完达山方向扩散,东南方向是大草原与公社耕地,过火也不会有很大损失,只抽一个班打东南的火头,我们五个班追着西北边的火头后面猛打。但火头顺风串得很快,人只能跟在火头后面打,打有一个小时也没能打灭。战士们打火扫把打秃了,有的只剩下几根粗树条,打火效果大减。有的战士沿途割些榛树条子重新绑一绑继续打火,有的战士用铁锹拍火,效果都不太好。
当我们越过一片湿地时,踩碎冰层下面有水,我突然想到将棉衣浸透水用来打火效果能更好一些。我马上脱下棉衣浸了水,连打带拖果然有效。王连长与战士们看我这办法挺好,也都脱下棉衣浸水打火,效果很好,马上追上了火头,几十个人围歼火头,终于将西北边的荒火打灭。
正好也接上三分场已经烧过的荒地,这时战士们累得一个个都坐在草地上休息,我与王连长不约而同地朝东南方向瞭望,不见火苗也不见冒烟,是不是被我们一个班打灭了?王连长告诉我,东南方向草原尽头是公社耕地,公社也有防火队伍,可能是公社帮着将火打灭了。我想真要是那样就好了。
此时太阳已近西山,王连长催着战士们集合,顺着打火走过的原路回营地。战士们的棉衣都浸了水,许多人的棉衣下半截已碎成布条,不能穿了,只好顶着飕飕的寒风,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到了营地。有了防火带的保护,帐篷四周漆黑一片,而我们的帐篷安全无恙,去东南方向的那个班比我们早半个钟头回来。炊事员烧好热水热饭在等着大家。战士们这一天又累又冻又饿,匆匆吃完饭钻进帐篷就呼呼地睡着了,唯有我与王连长睡不着,我俩既高兴又害怕,这一把荒火,该烧的烧了,不该烧的也烧了。
四分场烧荒任务是提前完成了,也堵住了烧向完达山的荒火,总算万幸。但这次跑荒烧掉东南方向大片草原,可能已经烧到公社的地边,不知造成多大损失,不知是否会穿红背心?王连长拍了拍胸说:
“要穿红背心也得我穿,我是烧荒队伍的队长,跑了荒由我负责。”
我说:“我是农场派来指导烧荒的,指导出了错,推不掉责任的。”
我与王连长一夜没合眼,天刚亮,我俩就起身走出帐篷,找个高处瞭望一阵,已经烧过的东大岗,一片漆黑,也没留下花花斑斑的地块,四分场烧荒任务是圆满完成。界外东南方向也是一片漆黑,烧过的草原上也没什么树木,我俩稍微放心一点。
上午队伍收拾行装,拆帐篷,扛的扛,抬的抬撤离东大岗,往回走很顺利,午前到达三分场场部。吃了午餐,派两个班长步行去农场场部联系汽车,队伍在三分场等候。傍晚,农场派来两台汽车,我们回到了场部。工程连在农场场部后坡,我与王连长先让战士们回连部,我俩提心吊胆直奔罗场长办公室。我知道农场首长晚间都会去办公室办公。
罗场长见我俩回来很高兴:“提前完成任务回来啦!”
“我们犯了错误。”
我们向场长做了检讨。罗场长说:“跑荒的情况我们昨天就知道了。”
原来场部岗顶竖有一个四、五米高的防火瞭望台,由林业科派人在瞭望监视全场烧荒的火情。昨天中午跑了荒,瞭望台立即报告农场,农场马上组织一支扑火队伍去东南方向扑火,南面公社也派出一支灭火队,形成围歼之势,只用一个小时就将东南方向的荒火打灭,这一切都在农场防火指挥部的掌控之中。
我着急地问:“造成多大损失?县里什么态度?”我怕的是会不会穿红背心。罗场长说:
“损失不大,烧掉农民的几垛马草。县里也知道是突然起风造成跑荒,不会追究刑事责任。不过你们没有警惕防范,指挥上是有错误的。”
王连长检讨自己:“我想早日完成任务,急于求成,没警惕风会变大、转向。本可以暂停烧防火道,我没有停,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处分。”
我也说:“我是农场派去指导烧荒的,错误有我一份,不能都算在王连长头上。”
王连长接着问场长:“烧掉老百姓的马草怎么办?”场长说:“我已经与县委书记通了话,我们场打的马草有富余,让公社来拉,烧多少拉多少,就是路远一点。”
罗场长还笑着告诉我们,这次跑荒还有意外收获,从农场到公社烧出一道又长又宽的防火带,形成了县与完达山林区的隔离带。今年冬天公社野外用火也不用担心烧进完达山了。县的防火指挥部可高兴哩!我们真没想到这次跑荒反倒是坏事变好事了。
第三天,农场下了通知,让各分场、生产队吸取东大岗跑荒的教训,并给予王连长警告处分,但没有处分我,大概是我初到农场,没有经验,宽容一次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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