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 泓丨齿唇风范
粿音同“果”,是米浆脱水所得的凝块。粿类食味包括丰富的变体,包括年糕类、糕粿类,及米浆类食品,呣同地域间有各有其丰富的现实形态。阮即搭是即样的。
而“糕”,谐音“高”,民间最朴素的信仰与期望,便是日子红火,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年更比一年好”,好口彩啊。
记得每逢佳节家家户户炊糕作粿,笼甑敞开盖顶的那个一刹那,接踵涌向阮的扑鼻的新鲜,满目的灿烂,入口的香甜,绕人的缠绵。稳在灶膛的温火顶,任香润的雾气于厝内缭绕。除了一些常规动作之外,街头巷尾闹纷纷。新鲜出笼的碗糕、菜包、甜糕。旧柴草,好起火;旧笼甑,好炊粿。会发做糕,末发做粿。炊糕作粿,刈鸡刈鸭,荤素搭配,软术滑腻,多情食物,缠绵在齿唇,味素长期呣去,而喜感顿时从舌尖蔓延到心底了。碗糕、甜粿炊好之时,已经半暝后了,大人们把炊好的碗糕、甜粿等放入神篮里,吊在灶骹高高的横梁顶,一来怕猫鼠,二来防囝阿。并时时告训囝阿,即些只能等到祭祀完毕之后方能食之。
如今,石砻已经成了稀罕物。当年石砻是过去街巷呣通电时的一件重要的家什。
在街头巷角拐角处常见到石砻,挨砻用来砻制米浆。石砻给人的感觉显得粗犷,人类在发明即一农具时,甚至无须动用太多头壳。
从外貌顶来看,石砻分两爿,一为阳,一为阴;一为顶,一为落;一固定,一转动。大抵阴砻在底,属固定砻盘。两个大细相同的石头圆盘、一个辗轴组成,顶面那个盘侧面连着一个木棍。阳砻在顶作为转动砻盘,通过砻糟之间的砻搓,起到粉碎五谷的作用。另有一种是通过一个木架和索阿,把木棍和一个高悬的横梁连接,人们呣停地推着伊转圈。使用之时,将碎米剔除的囫囵米淘净,入水浸泡一暝,捞起沥水,倒在茄箕里,等待石锤碾砸。
挨浆是一种力气活,靠的是腰力和臂力,末有腰力,挨几趟腰就酸了,就是腰酸顶呣住。末有臂力,连石砻手柄野使呣动,安尔就呣叫作挨浆,改叫呼啦圈了。
推呣完的石砻,转呣完的圈,石砻的形状,就是骨力生活的缩影,踏踏实实,平平淡淡,一年一年,春种秋收,日子在汗水中呣断迎接一个又一个年兜的到来。
石砻质地坚硬,石砻凿有圆孔。一根粗麻线横在梁顶,遥遥垂直而落,两端分别系住石砻手柄,手柄的另一头刚好插在砻孔顶,双手搭顶去,顺时针方向划圈。挨砻只看大人站在石砻旁边,手挽只竹瓢一点一点往石砻旁添加术米,无须加的时阵,野呣用闲着,要用竹瓢轻轻地停留在石目旁的术米滑入石砻里去。
起初,囝阿伴非常积极,抢着挨砻,但兴致头维持呣了太久。
挨砻是一个烦琐的过程,一般需要两人合作,一个挨,一个呣时挽一只手去石砻里加料。即野是个高难度的活,须目疾手快,呣然,会被砻柄打到手,甚或术米撒满涂骹。
先把头日暝时就用清水泡胀的术米一勺一勺饲入石砻里,握住石砻顶的短木桩,用力推动,石砻便慢慢悠悠吱呀作响地转起来。呣一会儿,巨大的石砻“哒哒哒哒”脆响,那些洁白的冒着泡的米浆便沿着石砻圆盘似的边缘遍布而落,米浆于千转石磨的挨砻之后,米浆早已涅槃,羽化成仙,每粒米变成浆汁,伊们一直滴,一直滴,一直滴至砻落的一个大陶罐里安身。那么洁白的米,转瞬粉身碎骨的粞粉了,成了一摊米粞。紧接着晒干、过筛、发酵、顶笼,历时一日半。
具体做法,譬如将术米淘洗干净,浸泡六十分钟,术米吸足了水,浑身膨胀起来,腹阿圆鼓鼓的,似饱汉一样。砻成米浆,放入用水调稀的酵粉,术米粉在泉南叫做粞粉。略为搅拌均匀,静止发酵六至十分钟,发酵后,调浆,加入白糖或乌糖及碱,白糖作做白碗糕,乌糖做作乌碗糕。一般一斤粞粉要加四两糖。用水溶化,搅拌至似浓半汤状,再加入几滴土豆油,即样蒸出来的碗糕又香又呣粘牙。在笼屉内排放顶碗瓯或茶瓯,略片刻,待鼎中水滚沸,将米浆舀入排放好的热瓯中,盖紧,烧顶一炷香的功夫,旺水蒸成。
冬日的灶骹里,被熊熊燃起的火映红着面,像似喝醉酒的醉汉。富含油脂的柴火噼噼啪啪地烧着,大鼎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蒸汽四溢,挤满了整个灶骹,钻入去,雾蒙蒙的,面顶湿漉漉的,浑身被一股暖流包围。
心动的时刻野在后壁,当启开鼎盖后,从容地吹行烟霭似的热气,那整齐排列在蒸笼里的碗糕,恍若开窖的德化白瓷,带着漫天春风中最灵幻的一刻景致,温润田野里最馥郁的一缕花香,都一齐扑入目帘,钻入口鼻。
待凉后,再从碗瓯中倒出碗糕即可。炊好后,糕面会裂成三四瓣。俗称“笑”糕。炊未好,野出现“田螺肉”碗糕。“笑”糕意为发家。
八仙桌顶预先放着几把竹箬,等待第一笼碗糕出鼎之届,大人们把笼屉放着桌顶,随后将竹箸剖成“田”字型,沾顶红膏,蘸印在“笑糕”之顶。但现代后生家有些超意爱“田螺肉”碗糕,故有人专门炊此糕。
碗糕从正月一直食在十五,从多一直食到越来越少,从软软食到硬硬,又一个个在相紧挨着,抬在一起,手牵手,呣离呣去,呣舍得放开。一直食到长出长毛,洗涤洗涤,重炊入鼎着馏再食至清明前。炊龟做粿最忌点数,炊糕呣问“发野无”。如做粿忌点数,犯忌以后面壁顶生“粿迹”
即就是生活里最简单寻常的逻辑转化,就像炊龟做粿,从米的经过,到粿的完成,即是生命的活力。淳朴的厝边头尾处处有活的哲学,但未有几个人去总结,伊们呣属于即些,伊们快乐地,呣自觉地活着那么呣会讲话的巷阿巷孙的哲学里壁。
岁岁年年,岁岁年年。碗糕的香味一直在阮的生命里。如今,古街古巷的老岁阿已经渐渐作古,可古厝的那具石砻又去迤位?!每每回到时间的沙漏,过滤岁月——此境此景终会阮顿生悲欣交集。
一遍遍呣厌其烦地回忆囝阿,欢喜之心,呣请自来。
礼,年之必进之仪。正月时,西街人厝常备甜碟、蜜饯,正月初一,有客来时,请客人呷甜,甜一落,意味着从年头甜到年尾,新年平安趁大钱。
西街人过年都意爱备点糖果,寓意“甜头甜尾”。即些节日,意味着厝里人团聚,意味着一段往日生活的延续。
当年,囝阿们,围在深井中齐唱儿歌:
月娘月光光,
起厝田中央,
树阿丛花开香,
亲像水花园,
月娘月光光,
照到大厅门,
糖阿饼摆桌顶……
探访亲友或阖厝集聚,实在是一种精神的调适和情感的养护。给阮的印象最深的是,海产品是西街人年暝饭桌顶最主要的食材。泉南靠海,各种海味料理,皆成席顶之珍,海鲜历来是年暝饭的主角。
所有食材都准备好,有凉有热,做法野又是南北兼合。味觉顶由淡入浓,触觉顶刚柔相济,温感顶冷热调和,而且具有善祷善颂的意义。
年兜暝囝阿们一暝呣敢睏,南卧换北卧,依然于事无补,干脆爬起来,等呀等到天光,等着开正。
正月初一,新气象充满,门户贴新春联,人人多着新衫袴,碰面口言恭贺新禧、新年大吉、恭喜发财。
从开正即日开始,大人们呣再拖磨了,只是串亲访友,四界拜年,尽情食啉、左斟右酌,打牌、嬉闹、佚佗,一年的紧张都在即短短七日内得到最大的弥补。
而囝阿们呣懂人情世故,客气话野末有,最畅从偶尔的长辈手中接过珍贵的可数的结衫带或穿顶一件新衫,为岁月流逝提供真切的证据。红包的温馨一直在温馨着阮。其实,大人给囝阿的红包,仅仅是几角或者几元。呣过伊张张都是崭新的,未有一丝褶皱或一点油垢,即是大人特意托人从银行专门兑换的。当团圆幸福似刚蒸出的碗糕味美甜溢满巷阿。
除夕的夕阳化作蓦然回首的目光,“囝阿孙嘞孙阿——囝阿孙呀来食糜食暝顿呼——”谁厝的大人喊囝阿那样暖暖悠长响彻巷阿。听到即深情中充满疼爱的声音,一股暖流便会涌遍汝的全身。即是一份份、一段段暖融融的亲情,更是一种千百年相沿而习的文化。
年兜就是乡愁的壳,乡愁就是年兜的魂。
年兜是最欢快的音乐盛典,如三十年一成呣变的春晚,匆匆的涌来,又匆匆散去,是历史挥洒在岁月尽头的情感对白。
有多少人盼望年兜,又有多少人在年兜里失意。
俗话讲:囝阿爱年兜,大人乱糟糟。
历史遗留落来的浓厚风俗,是岁月珍藏的美酒,把厝与亲情装帧成永远都无法割舍的情感画卷,是记忆深处攒聚的情愫。
年兜是年轮更替的一个符合,是历史构建的一个起点,是岁月辗转的一个法则里呣可或缺的精神驿站。
一厝人团聚,有天有地,有孝有慈,有情有义,有是有非,有身省有憧憬。
即些节日,意味着厝人团聚,意味着一段往日生活的延续,一桌年暝饭,几声爆竹或某种食品的味素,都会让人兀然间回忆起一段逝去的岁月。探访亲友或阖厝集聚,厝的味素充溢心间,实在是一种精神的调适和情感的养护。
音 注
囝阿:小孩。
年兜:春节。
伊:他。
阮:我。
日头:阳光。
厝:屋。
食:吃。
街政:居委会。
细汉时:小时候。
暝:晚。
天光早:清晨。
日:天。
上元:元宵。
厝边头尾:左邻右舍。
米绞:碾米。
挨:推。
笼甑:蒸笼。
味素:味道。
头壳:脑袋。
时阵:时候。
呷:赏。
一暝呣敢睏:一夜呣敢睡觉。
四界:四处。
术:糯。
结衫带:压岁钱。
囝阿:小孩。
食庵糜:吃稀饭。
食暝顿:吃晚餐了。
汝:你。
饲:喂。
拖磨:忙碌。
衫袴:衣裤。
面:脸。
姿娘:姑娘
完全:团圆。
挨砻:推砻。
馏:再蒸。
涂骹:地面。
安尔:怎样。
目:眼。
迤位:哪里。
趁:赚。
意爱:喜欢。
水:漂亮。
作 者 简 介
洪泓,字闻之。男,公务员。福建民间文学交流中心研究员、闽南文化学者、闽南语作家。2012年于作家出版社正式出版散文随笔集《一片觉悟》,2013年于中国长安出版社正式出版法学论文集《有此说法》,2014年至今创作中国大陆首部长篇闽南语民俗散文《西街》(待出版)。
一次机缘巧合偶得弘一上人(二一老人):“一事无成人渐老,一钱不值何消说”之言后,遂自号日二一堂,又号龙宝斋,别署半学斋,温陵人。生于花棚下,长在曾井边,行走于古城内外。定位品茶人,文字客,云游者,古器物收藏者。信奉名不必显,钱不在多,自古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在!勉强的不要争,该为的尽管作,平常心本分事,甘愿做欢喜受。不负花月,不废笔墨,不离山水,不绝音韵。冷眼观世,潜心笔耕,忙碌于现实,自驰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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